章 節目錄 第二十四章 兵發熱河去也 文 / 青玉獅子
黎明時分,還在睡夢中的關卓凡被小福叫醒了。
「少爺,少爺,時辰到了。」小福輕輕拍著門。
「嗯,知道了。」關卓凡沉穩地應了一聲,從床上坐起來,心裡卻有點嘀咕,小福這丫頭,為什麼偏要加一句「時辰到了」呢?聽上去很不吉利的樣子,似乎是要送自己上路的節奏啊……
確實是要上路了。他的馬隊八點開拔,因此吩咐了小福四點喚他起身,這樣才可以在五點鐘趕到營裡,開始整隊。
關家大宅中的各間屋子漸次亮起了油燈,院子裡也點起了燈籠。當關卓凡裝束停當,走出屋子時,整個宅院已經是燈火通明。少爺要出征了,這對於現在的關家來說,是一件天大的事,即使他要去的地方,只是四百里外的熱河。當然,大家都以為他此去只是侍衛皇上的行宮,不會有出生入死的危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一去風波險惡,實不亞於關山重重。
小福跟在他身後,敬畏地看著他那一身戎裝。關卓凡穿著清軍制式的棉甲,暗褐色的牛皮護胸,暖帽的紅纓穗子上,是一顆白色的硨磲頂子,腳下嶄新的皮靴上鑲著馬刺,走起路來,發出嘎嘰嘎嘰的聲響。
他走進花廳,驚訝的發現白氏已經在那裡等著了,一身盛裝。
「卓凡,吃飯吧。」白氏微笑著指指擺了滿滿一桌的早餐。
關卓凡呆呆地看著白氏,她這一身妝扮,至少要花上兩個小時,如此算來,她豈不是半夜就起身開始打扮?
白氏從桌上拈起一支筷子,輕輕敲了敲碗:「喂!怎麼啦,還不快吃?多吃一點,等會騎馬趕路才有力氣。」
關卓凡這才驚覺到自己的失態,掩飾地笑了笑,開始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心裡卻還在琢磨:白氏這樣的妝容,當然是以示隆重,不過,難道就沒有幾分打扮給我看的意思麼?
事實上,他猜得大致不差,只有一點猜錯了:白氏不是半夜起身的,而是根本就沒睡。
這段時間,隨著關卓凡開拔的日子越來越近,白氏的心事也越來越重。到了昨晚,更是緊張得難以入眠,索性便不睡了,花了近三個小時,把自己妝扮得一絲不苟,又選了最好看,最正式的衣裙穿上。這一切弄完了,便對著油燈枯坐,直到黎明。
現在她看著桌子對面的關卓凡,在心裡問自己,這是怎麼啦?她並不是一個懦弱無用的女人,想當初,嫁入關家才三個月,丈夫便撒手而去,那麼難那麼苦的日子,自己也一個人撐了過來,可是現在一想到這個小叔子要走了,自己緣何就變得一絲主意也沒有呢?一顆心空空落落的,無處安放,居然連覺也睡不著了。
她不願意再深想,在心中為自己譬解,睡不著是因為擔心他誤了開拔的時辰——萬一小福也貪睡不醒,至少她可以親自來喊關卓凡起身。
關卓凡吃過,丫鬟們撤了桌子,送上熱茶。
「嫂子,我要走了。」關卓凡看著面前這位端莊嫻靜,正襟危坐的麗人,沒話找話的說。
「嗯。」
「給各家的年禮,你就按我擬好的單子,讓圖伯分派他們去送就成。」
「好。」
「到時候通州莊子裡送來的年貨,若是有點出入,不用太計較。」
「行。」
他沒詞了,白氏也不說話,兩人就這麼默默坐了一會,關卓凡看看天色,歎了口氣,準備跟白氏做最後的告別。才站起身來,忽然又給他想到了一句話:「嫂子,過了年,小芸就快到開蒙的年紀了,你想不想讓她認字?」
「到時候,你拿主意吧,」白氏也款款地站了起來,「我什麼都聽你的。」
「真的?你什麼都聽我的?那……你別動。」關卓凡先是一愣,繼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居然向她靠了過來。
白氏大窘,這才發覺自己這句話大有語病,簡直跟卓仁媳婦說過的那句話一模一樣了:都聽你的……
眼見得關卓凡一副輕薄樣子,賊笑嘻嘻地湊了過來,不禁又羞又急,小聲道:「你……你做什麼……」
「你的頭髮亂了,我替你攏一攏。」關卓凡伸出手,在她面上輕輕一觸,將她鬢角的半縷青絲攏到耳後。收回手,後退一步,居然右手平胸,啪的行了個軍禮,轉身就走。
白氏在關卓凡的面前,一直刻意保持的那份女人人的矜持,長嫂的尊嚴,都被這輕輕一觸,擊得粉碎。她追到門邊,看著關卓凡大步流星的背影,像一個委屈無助的小女孩一般,嘴一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卓凡……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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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張勇手起刀落,將公雞的腦袋砍了下來。
四周的騎兵,人人都是一手扶刀,一手帶馬,整整齊齊的按哨分列,靜氣屏聲,肅立不語。所有的戰馬,亦都以絡頭和嚼子約束,嘶鳴之聲不聞。只有幾面青色的旗幟,被勁風吹得獵獵作響,為這小小的儀式添上了幾分肅穆莊嚴。
所行的是跋祭,祭祀的是行軍途中的山川神祇,表示這支軍隊從此可以跋山涉水,一往無前。照道理說,行跋祭該用三牲之禮——豬牛羊各一口,然而畢竟只是一支小小的部隊,也不是什麼大征伐,便由張勇不知在哪裡尋來了一隻公雞,略具其形也就是了。
關卓凡接過張勇遞來的小半碗雞血,塗抹在一面鋪開的軍旗之上,再交給旗手擎起,整個儀式便告結束。他環顧了一圈,兩名校尉,八名哨長,加上士兵,一共二百四十七員,人人挺胸凸肚,軍容甚是齊整。論起戰力,自知比起蒙古馬隊來還頗有不如,但數月的時間,有這樣的成果,也可以滿意了。
「辰正!」丁世傑大聲報告道,「請千總的示,是否開拔?」
「走吧。」關卓凡輕輕揮了揮手,跨上了馬。
整營的騎兵由城南營地中魚貫而出,由棗林大街拐上南大街,一路向北,終於從德勝門出了京城。出了城門十里,解去戰馬的絡頭和嚼子,走起來便更是輕快。
到了第二天拔宿前行的時候,天色變得陰沉起來,濃厚的朔雲湧起,一團一團的佈滿天際,遠遠望去,有幾乎要垂壓到地面的感覺。再行一時,於北風呼嘯之中,片片雪花便開始飄落下來,少頃更是轉為鵝羽般的大雪,隊伍中的士兵,紛紛興奮地小聲喊道:「下雪了!下雪了!」
這是咸豐十年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瑞雪兆豐年,但對於行軍趕路的將士來說,卻平添了三分艱難。關卓凡騎在馬上,只覺得寒意一陣一陣地襲來,忍不住便連打了兩個冷戰。想到幾個月前,自己還是個學生,夏有空調,冬有暖氣,就是到了外面,手套帽子羽絨服,捂得嚴嚴實實,雖然沒有現在的威風,卻也不必吃現在這份苦頭。
「羅衾不耐五更寒!」他在心中冷笑一聲,心說這個李後主,在床上的被窩裡還嫌冷,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讓他到這兒來試試?
想起被窩,不由得便懷念起新宅中自己那張溫暖舒適的大床來,而嫂子白氏的麗影,也不期然的浮現在腦海中。昨天在院子裡,自己聽著白氏的哭聲,卻忍著心踏步而去,那是沒有法子的事情。所後悔的,是怎麼沒有早一點想到這一招。
「要是早知道摸一把就有這樣的效果,老子天天在她臉上摸上十七八下。」關卓凡心猿意馬地想,若果真如此,說不定早就得手了。想到如何把白氏抱上自己的大床,如何胡天胡地的折騰,心裡便一陣一陣的發熱,覺得身上似乎也並不如何冷了。
這樣的大好機會,居然輕輕放過,心中難免懊惱不已。又想到此去熱河,不但再沒有嫂子可以調戲,而且多半是連女人的影子也見不著一個,不由暗自歎了口氣,心說這軍營中的日子,看來也並不好過啊。
控馬走在他身側的丁世傑,卻不知道上司腦子裡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揚鞭向前一指,笑道:「老總,前面五里,就到密雲了。」
密雲夜,驚天變,旋轉乾坤。
關卓凡精神一振,看了看自己周圍這些全副武裝,默默前行的剽悍騎兵,雜念一去,豪氣頓生,也揚起馬鞭,大喝一聲:「兄弟們,走起來!」雙腿一夾馬腹,衝了出去,兩百餘名騎兵亦都跟著催動戰馬,如一陣狂風般向前奔去,鐵蹄卷地,在身後揚起漫天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