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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飛地(十四) 文 / 荊洚曉

    雨天並沒有讓駐在孟養的五千新軍有什麼空閒的日子,反而因著增大的訓練強度,軍兵都比先前宮聚統領時,要痛苦許多倍。因為對於宮聚來說,儘管他都按著丁一的操典來執行,但舊式軍隊的思維,在他的心中還是根深蒂固的,他總感覺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操,放哪個地頭說起來,也絕對是精兵的訓練強度吧?天天操練,感覺有點過了,雖說干飯管飽,但有這必要麼?

    教導隊分下來充當班排長的大明第一師人手,倒是每天都組織著科目訓練,不過統領新軍的宮聚的態度,就實以讓士兵變得有些懶散,這也是當初組建大明第一師時,丁一強調要身家清白,身體健康的新兵的根本原因——這些本就在邊關見過血的老兵油子,他們實在太會偷懶了,表面上看,他們老老實實按著班排長的要求,跟著每個科目走,也沒人鬧事。

    但實則上,所謂老兵油子,有的是辦法,特別在看出宮聚宮都督對於每天操練有些不以為然的情況下,例如體能訓練單槓拉八個,那就八個做完,絕不多做一個;越野跑,若說一盞茶是達標的話,絕對就拖到一盞燈,不會快上多少的……

    後來丁一開出各項訓練獎勵來補貼他們,這種情況才略好些,但這些老兵油子居然能整出:劉二牛家裡負擔重,這旬的體能標兵咱們就讓給他了;黃三六的老娘病了,二十日那個隊列考核時。大伙弄個順拐還是啥的,把這項讓給黃三六……

    但王越接手之後就不同了,王越是看著丁一怎麼草創容城書院的。每一步都參與了,並且他也不是軍伍出身,沒有覺得三天一小操,五天一大操,就很頻繁了,更重要的是,正如原本歷史上所證明的。他有領兵的能力,所以他接手之後,幾乎毫不留情地壓搾著每一個新軍士兵的最後一點體能——其實這事也不用王越親自動手。只要部隊長的姿態到了,下面的軍官自然便會做事,那些能進教導隊的骨幹,原本就是準備出來當班排長的。如何整治下面的兵油子。帶好自個手下班排,哪裡會沒有法子?

    至於劉鐵倒就領著一隊人下鄉去了,也是看慣做熟的事,無非就是開訴苦大會,宣講孟養來了個丁容城,百姓有盼頭了;提一提這地是誰分給咱們窮苦人的?問一問那以前欺負人的地主惡霸、思機發的爪牙,是誰幫大伙懲治的?再暗中發展天地會、忠義社的骨幹成員,明面上則是組織起各條大小村落的民兵隊。倒也是有條不紊地進行。

    「先生,您這樣不太妥。」萬安是很少這麼向丁一晉言。奸臣,誰去跟恩主頂牛?那是忠臣才幹的事吧,再說,從紙糊三閣老這名頭,也可以看出萬安是很識相的,通常不會去惹上頭不快,但此時他還年輕,並且主要是丁一的行徑,讓偉哥首輔萬安都看不下去。

    因為丁一這些天,從新軍裡選了二百人出來,然後自己很有樂趣地操練著他們,用著特種部隊的訓練標準和強度,把這二百多條精壯漢子整治得欲仙欲死,真個是站著想坐,坐著想躺,躺下就能打呼嚕。這本也沒有什麼,有人好色,有人好吃,有人好下棋,有人好吟詩,丁某人好練兵,倒也不是什麼出格的事,問題是這位二品大員、四海大都督、大明伯爺,居然赤了上身,穿著一條牛犢短褲,蹬著一雙高幫皮靴,親自下場和這些軍兵摸爬滾打……

    所以萬安真的看不下去:「先生,便是世昌師兄統領著新軍,似乎也就早上起來跑個步,沒您這樣的;譚風師兄那邊和工匠在改槍,一路跟學生說很多事情不好決斷,您若是有閒,可否去看看?聽著子堅兄下鄉,也有頗多事務頭痛,先生若是有空,不如……」

    丁一扯過毛巾抹了一把頭臉上的汗,對那還在場上做著刺殺訓練的二百新軍吆喝道:「用點勁!他娘的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們在偷懶?一會誰偷懶,就來跟我對練,看看你有多大能耐!」一下子那二百新軍縮了縮脖子,在雨裡的喝殺聲立時有力了許多——誰跟丁制軍對練啊?這位探花郎出身的制軍老爺,那真個是武全才兼手黑!跟他對練的,哪個不是臉青鼻腫?要不是就身上一大片的瘀紫,誰也沒有被被虐狂不是?

    萬安無奈歎了一口氣:「先生,這樣不妥的,您是制軍……」

    「有什麼不妥?弄幾個小妞來,沒事喝點酒,打幾個酸儒,來吟兩首狗屁倒灶的詩詞,就妥了?」丁一喝了一口水,把水壺放下,背著又從雨傘下走了出去,他和那兩百新軍一樣淋著雨,甚至還笑罵道,「叫你們學我一樣,把頭剃了,有些人就死活不肯,得,這天氣裡,留著頭髮在雨中,舒暢吧?今天上午完了正課,都他娘的去把頭剃了!聽見沒有?」

    看著丁一這做派,萬安真的想要哭起來了,這真的是欺掃地啊!他撐著雨傘走過去,不依不饒地勸道:「先生,這要讓士林知道,比您在廣西弄官紳一體納糧,還要更被非議啊!」士大夫階層的翹楚和這些大明底層的軍兵,打著赤脯,混在一起操練,這不叫斯掃地,什麼才叫不成體統?

    「好了,循吉,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丁一笑著沖萬安說道,「這就是我的休息,你懂嗎?我只有在這樣的環境,才能放鬆下來。」在這樣的場合裡,他才能找回原來的自己,他才不會因為現時的地位而迷失了自己的本心,「好了,全體都有了,立正!稍息,上午科目訓練結束,各班排按原定計劃,各自帶開進評之後,自行解散。」

    這時候便見劉鐵領著幾個士兵,在雨中撐著傘匆匆向這邊奔來,他雖說是丁一身邊親傳弟子裡,可以說最沒出息的,但卻也是最為親近的弟子,時常跟著丁一鞍前馬後,一見丁一這做派,立馬把雨傘扔了,邊走邊扯著軍服扣子,來到丁一面前,也已赤著上身。

    萬安叫了一句「子堅師兄」卻是微笑著沒有學劉鐵的樣子剝了上衣、扔了油紙傘陪丁一淋雨,不是在於他願不願意淋雨,而是他很清楚,他再怎麼淋雨,最多也就淋成個劉鐵第二,這能當上十年首輔的人,他可不願意去當劉鐵第二,萬安有自己的看法,他覺得丁一是個有底線的人,所以他自己至少也要表示

    示多少有些氣節,跟劉鐵這樣時時恨不得跪舔,太低級了。

    這時卻就聽劉鐵並腳立正,刮起好大一片水花,衝著丁一報道:「先生!弟子歷時半月,已行了八條村,全部都組建了民兵隊,天地會和忠義社,也按著章程辦了。接下來若是先生無其他安排,弟子尋思著就按梧州的章程辦,把這二個月來,走訪的村子裡的民兵隊,都召集起來,開始集訓。」

    丁一併沒有接著他這話茬,倒是皺著眉道:「趕緊去擦乾身子,喝杯熱茶,你這是胡鬧,一路走得急,突然敞開懷,感冒了我看你逞能!循吉,把這廝遮上。」劉鐵聽著,只覺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滲出,想來這雨,到了這地頭也是熱的。萬安鄙視他時時跪舔,卻因萬安不是劉鐵這種父母皆亡被沒入官中的出身,劉鐵一開始的確是把自己當狗腿了,但漸漸地,丁一在他的心裡,已代替了他早已迷糊不清的父親的身影,此時聽著丁一的話,這種感覺愈加的強烈,他有點激動,以至在萬安搭著雨傘的遮罩下走了數步,方才想起有事沒說:「先生,那孟密的同知周玉章帶了幾個赤著腳的從人來見您,弟子教他們在營門口那簷下避著雨。」

    周玉章依然是那身從五品的官袍,依然是禮節周全地與丁一見了禮,規規矩矩守著下屬的本分,甚至在丁一問他此來有何事時,周玉章答道:「制台還是換了乾爽袍服吧,制軍冒雨趕來行轅接見下官,下官深感大人之恩重,然這濕衣總歸是不好的,若是染了寒氣,下官心中如何得安?」原本以為這同知尋到總督行轅,必定是有事,所以丁一也就隨手扯了件長衫罩上,便走了過來,此時著實拗他不過,丁一也只好教親兵去取了衣服過來,入得大帳內,將長衫和內裡短褲、皮靴都換了去,方才出來重新與周玉章見禮。

    「那時前來,循吉先生帶下官去看軍中醫官的手段,不瞞制台,下官開蒙的恩師,才學是極好的,只是家中是做忤作的,故之縣裡不許他科舉,所以才無奈遊歷山水,到了孟密的……恩師對下官是極好,在生之時,不單把經書教我,連忤作之術也一併傳了給我,那日看了醫官的手段,便有些技癢,回去之後,禁不住練習了一番,還請制軍看看。」

    說著他便出了帳外,把那從人捧著的大木盒取了入來,一打開,丁一卻就高看了他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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