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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第十章 受苦受難的觀主 文 / 望平安

    這天天還沒亮,貴夫人就醒了,她是大將軍之母,有著一品誥命,就算出門在外,身邊也帶著十幾二十個的丫環,相當地有排場。

    可別的誥命夫人要是早上起床,丫環們都得伺候著,什麼洗臉水,還有早餐什麼的都得往上端,可這位貴夫人不同,她早晨起來了,竟然不在屋裡待著,而是手裡抱著個大花瓶,有點兒像高腰水壺的那種大花瓶,然後由丫環們扶著她,她親自去廚房監督,監督丫環們燒水和做早餐,她在一邊看著,要是有哪個丫環不賣力幹活兒,她就出聲斥責,要是丫環們都挺勤奮的,那她的注意力就轉移,去訓斥道士們,說他們懶惰,要不就說他們掃地不乾淨。

    這天早上同樣如此,她起床之後,頭不梳臉不洗,懷裡抱著個大花瓶,讓丫環們扶著,又去了廚房。廚房裡的丫環都熟知她的脾氣,一見她來,趕緊賣力幹活,燒水的燒水,煮粥的煮粥,一個個幹得熱火朝天,汗流浹背。

    貴夫人站在廚房的門口,看著點了點頭,道:「你們都好好幹活兒,莫要愧對老身給你們的工錢,都不許偷懶兒。來人啊,扶老身去茅房方便方便。」

    丫環們忙扶著她去了茅房,她一走,廚房裡的丫環們立即就鬆弛下來,再也不肯賣力幹活兒了。她們心裡都清楚得很,要是貴夫人不在的時候,她們把活兒幹完了,那貴夫人一回來,就又得安排她們幹別的活兒,不會讓她們有一刻閒著的,所以賣力幹活兒是需要的,但只需要在貴夫人的面前賣力,要是貴夫人不在,那大家能歇著就多歇歇吧!

    同一個院子裡,有兩個廚房,大廚房是普通道士們用的,小廚房是觀主用的,貴夫人來了,觀主便把小廚房讓給了貴夫人用,但從大廚房裡,仍是可以看到小廚房發生的事的。

    大廚房裡,一個火工道人沖另一個普通道士小聲說道:「師兄,師弟我都看了好幾天了,這位老夫人天天到廚房這兒來,一天恨不得來三遍,那些女施主每次做飯,她都要來看一看,她是不是怕別人給她下毒啊?」

    普通道士想了想,道:「這也不一定,你只是在廚房這裡,沒去過前院,這位老夫人吃完了飯讓人扶著去前院,那真是看什麼都不順眼,院子裡不能有落葉,殿內不許有灰塵,連咱們觀主身上的道袍有塊污漬,她都能數落上半天,把咱們觀主數落得滿臉通紅,都有跳河的念頭了!」

    火工道人哦了聲,道:「聽說她得了病,不會就是念叨病吧,沒事就喜歡念叨別人,數落個沒完。」

    「不是,不是念叨病,是非得抱著東西才能站起身的那種病!」這普通道士忽然笑了,道:「想來也好笑,她不抱東西就站不起來,那麼上茅房時豈不也得抱著東西……」

    兩個道士一起笑了起來。忽地,火工道人想起一事,道:「師兄,你今早有沒有去打掃茅房啊?不要還髒著,熏著了那老夫人,她可不會饒了你的!」

    普通道士臉色一綠,急道:「哎呀,我還真忘了,我得趕緊去!」

    沒等他跑去打掃茅房呢,茅房那邊就傳來了激怒的叫喊聲,正是那位貴夫人!普通道士頭皮發麻,慢吞吞地走向茅房,他實在是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

    火工道人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這老太太啥時候能走啊,成天在觀裡待著,都快作死我們了,我們這些出家人容易麼,家都出了,還要挨罵!」

    茅房那邊傳來了一連串的責罵之人,那貴夫人數落起別人來,嘴巴不停,說起個沒完,一點點的小事就能說上好半天,估計那普通道士此時已經被罵得連北都找不到了。

    楊澤陪著張氏,坐車到了昇平觀的門外,楊澤扶著張氏下了馬車,讓車伕等在門外。

    楊澤道:「娘,這籃子還是我來提吧,挺沉的。」

    張氏卻道:「不成,得由為娘來提才行,這樣才能顯得為娘心誠,這樣放起生來,效果才好,你們爺倆得到的福氣才多。」

    她身子骨可好了,不用楊澤扶著她,自己就快步上了台階,來到觀門前,伸手叩打門環,叫道:「有道長在嗎,請開開門,來許願上香的啦!」

    觀內自有待客的道士,聽了敲門聲,便把門打開了,剛把門打開,就聽有人說道:「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道觀怎麼還不開門,是不想讓許願的香客進觀麼,沒了香燭錢,你們吃什麼呀!」

    待客的道士向外一看,立時一哆嗦,竟然又是一個老太太,說話的就是她,而且她手裡還提著一個籃子,難不成這老太太和觀裡的那個老太太一樣,也是非得手裡拿著點兒啥,才能走路的不成?哎呀,這老太太也很能說的呀,觀裡頭一個這樣的就要命了,要是再來一個,我們全觀的道人,非得一起跳了清水河不可!

    這道士心裡害怕,張嘴便道:「女施主,我們觀裡不留宿的,你要想念《道德經》,還是回家去念吧!」

    楊澤一愣,沒明白這道士話裡的意思,問道:「什麼意思,你這是道觀,又不是客店,我們幹嘛要在你這裡留宿?」

    張氏也道:「《道德經》?我從來不念這個經的,就算要念也不能在家念啊,在家念神仙聽不到的,得在神像前念才行,這樣神仙才知道我心誠。嗯,你提醒得好,等會上完香了,我就在神像前念幾遍經書,給神仙聽聽!」

    這道士嘴裡一咧,心中暗道:「我提醒你了,我咋這麼多嘴呢,我這不是吃飽了撐的麼!」

    楊澤和張氏進了道觀,張氏徑直去了大殿燒香許願,楊澤則留在院內,打量著這座昇平觀。

    這昇平觀是四進的院子,還有左右側院,從規模上來講,不算是小了,院內種著好幾棵大柳樹,樹下綠草茵茵,還算是很雅致的,很有名觀氣派。

    可不雅致的是,樹下的草地上,好幾個道士正撅著屁股在忙乎著,不知他們在草地上找什麼呢,看樣子好像是在撿東西。

    楊澤很感奇怪,這昇平觀裡的道士怎麼都希奇古怪的,開門的道士說話不著調,觀裡的道士也不著調,大白天沒事閒的,不去唸經修行,卻對著草地起勁兒,莫非是在撿草籽?

    走到了草地邊上,楊澤低下頭,問一名屁股撅得老高的道士,問道:「道長,你們這是在幹什麼啊?」

    聽有人問話,道士回過頭來,是一個快六十的老道士,保養得還算好,留著長長的花白鬍鬚,面色紅潤,寬袍大袖,看上去很有幾分仙風道骨,但現在卻是滿臉的油汗,手裡還抓著兩把草,樣子就很有點兒彆扭了。

    老道士擦了把汗,道:「這位施主是來上香的?那就進殿去吧,莫要和老道閒聊,要是被人看到,又要責怪老道幹活兒不賣力氣了!」

    楊澤呃了聲,指了指老道士手裡的雜草,奇道:「你們在拔草?啊,還有的在撿樹葉!是在做園藝嗎?還是想把草都拔了,然後改種蔬菜?」

    老道士歎了口氣,搖頭道:「都不是,是在打掃,用掃把掃不乾淨,只好用手了。小施主快進殿去吧,莫要再和老道說閒話了,老道現在忙得很,不能相陪了,等以後你再來觀裡,老道再陪你聊天,給你算上一卦。」

    楊澤越發感到奇怪了,道:「你是怕你們觀主瞧見我和你說話,會責備你偷懶?不會吧,我聽說你們觀主為人不錯的,是個和善之人,待人寬厚,名聲極佳,要不然你們昇平觀,也不會有現在這麼大的名聲啊!」

    老道士見他非要刨根問底,只好站起身來,手裡仍抓著那兩把草,他苦笑道:「小施主過獎了,老道便是這昇平觀的觀主,道號成寬。」

    「失敬失敬,原來道長便是觀主!」楊澤趕緊沖成寬道人拱了拱手,又看向四周,問道:「既然你便是觀主,那為什麼要親自打掃,還能有人逼你不成?」

    草地上那幾個道人一起抬頭看向楊澤,無不搖頭歎氣,各人的臉上都顯出尷尬之色,其中一個年輕的道士小聲道:「不過是喧賓奪主罷了!」

    楊澤臉色一沉,難不成這小道士是在說自己嗎?自己不過是多問了幾句而已,並無失禮的話語,怎麼能稱得上是喧賓奪主呢!

    成寬道人看了他的表情,忙道:「小施主莫要誤會,小徒並沒說你,他是在胡說八道呢!」

    他怕得罪人,畢竟他是出家人,吃喝都要靠香客送的香燭錢,要是得罪了香客,人家以後不來了,或到處去說,那他這昇平觀的香火豈不是要受到影響。

    想了想,成寬道人認為還是得解釋幾句,他便把觀裡來了貴夫人,而貴夫人總是看他們不順眼,指揮他們幹這幹那的事說了,當然說得很客氣,話裡話外沒有指責貴夫人的意思,他可沒這個膽量。

    楊澤聽罷,笑道:「竟還有這樣的香客,她這麼挑剔,你讓她走便是了,何必要順著她的意呢,還如此的辛苦,難不成你得罪不起她嗎?」

    成寬道人苦笑道:「豈只是得罪不起,簡直是連得罪的想法都不敢有。你可知她是誰?」

    「是誰?難不成是魏侯的母親不成?」楊澤笑道,魏侯可是寧北道的節度使,三州之中最大的官了,在這方圓上千里的地界,不可能還有比魏侯的母親更有身份的貴夫人了,可魏侯的母親也不見得有這麼大的脾氣吧!

    結果,他還真料錯了!

    成寬道人說道:「比魏侯的母親還要大,她是撫遠大將軍韓道成的母親,曾是當朝女皇陛下最信任的女官,一品誥命。魏侯魏節度使在咱們寧北道是無人能及,可出了寧北道他還是有上司的啊,這上司不就是撫遠大將軍麼!」

    楊澤頓時呆住,半晌方道:「怪不得,那她叫你幹活兒,你還是賣點兒力氣干吧,可別惹她不痛快!」

    「誰說不是呢!」成寬道人搖頭歎氣,蹲下身子,又去對著草地使勁兒了。

    就在這時,觀外搖搖晃晃走進一人,這人三十來歲,灰色的短衣打扮,風塵僕僕,身後還背著個籐箱,一看就是個出遠門趕路的。

    這人慢慢走進大殿,放下籐箱,跪在蒲團上,嗚嗚哭了起來,不住地禱告,不多時哭聲越來越大,直到情不自禁,撲到在地,放聲嚎哭。

    張氏便跪在旁邊,正在為楊百秋和楊澤父子祈福,忽來了個嚎啕大哭的人,她都沒法再祈福下去了。她轉過頭,問這痛哭流涕的人道:「你哭什麼啊,可是有了煩心事,要不去找找觀主,讓他給你算一卦,算算怎麼化解你的煩心事!」

    這人抬起頭,擦著眼淚,搖頭道:「讓觀主算卦?觀主在哪裡?」他神情突然焦急起來,四下張望,看來他確有煩心事,而且著急想要解決。

    這人看到了草地上的道士們,他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殿,衝著道士們喊道:「請問哪位是觀主,我想算卦,要問問我還能活多久!」

    成寬道士轉過身看了眼這人,站起身道:「貧道成寬,是這裡的觀主,施主你要算能活多久?人的壽數乃是上天注定,我們是算不出的,也沒法算!」

    老道士長年給人算卦,百姓都說他算得靈,其實所謂算得靈,不過是他說話模稜兩可,怎麼都能解釋得通,但他最怕算一種卦,便是問生死,這個就沒法含糊了,每當有百姓來問生死,就非得要問個具體日期不可,沒法含糊過去,所以只能用天機不可洩露來推搪,而且出家人畢竟不是街邊專靠算卦為生的江湖術士,也不願意談香客的生死,生死大事,老道士一個出家人不願意談論,所以他是向來不算這種卦的。

    聽聞這老道士就是觀主,這人跑到了草地上,撲通便給成寬道士跪下了,抓住成寬的衣擺,哭道:「觀主,我是南方來的商販,頭一回出遠門,家裡說是讓我歷練一下,可萬不成想,到了你們瓜州,我生了重病,我怕我客死他鄉,我怕回不了家啊,我要是死在這裡,連個回家報信兒的都沒有,我死了我家裡人都不知道啊!」

    楊澤看著這人,心想:「這人能跑能叫,說話順溜,哭得聲音還超響的,看著可不像是有病,就算是得了病,也不會是重病,可他卻怎麼如此的害怕啊!」

    成寬道士趕緊扶起這人,他也有些著急,說道:「你生了病,應該去看醫生啊,怎麼跑到貧道的觀裡來求籤問卦呢,你是南方人,在我們這北疆生了病,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聽他們都把生病的事說得嚴重,楊澤略略一想,便即明白,這個時代可不是現代,出門是件大事,出遠門更是如此,由於交通不便,很多百姓甚至一生當中只進過縣城,對於離家一百里的地方,對他們來講就是另外一個世界了。

    交通不便,通信更是不便,出門的旅客最怕的便是客死他鄉,尤其是單身旅行時,沒人照顧,如果身上的錢不夠了,沒錢買藥,沒錢住店,往往得一場小病,就會變成要命的重病,身死異鄉,遺體往往不能入土為安,被往亂墳崗子上一扔就是結局了,這在古代是普通人難以接受的悲慘事實。

    一想明白,楊澤對兩人表現出來的焦急,也就理解了。

    這人聽成寬道士讓他去看醫生,他搖頭道:「去看了,去看了好幾位醫生,藥錢花了不少,可卻什麼效果也沒有,我身上的錢已所剩不多,如果再買藥吃,就算是病好了,也回不去家了。」

    成寬歎氣道:「那也得先治病啊,只要人活著,什麼事都能解決的,哪怕一路要飯,也還是能回到家的。」

    這人點頭道:「我正是這樣想的,聽人說觀主算卦很靈,這才來求卦,如果卦上說我能多活些時日,那我就花光錢買藥,然後要飯回家,總之就算要死,也要死在家裡,不能客死他鄉。」

    楊澤看他們只是著急,卻都沒什麼具體的解決方法,忍不住道:「你到底得了什麼病?我略懂醫術,倒是可以給你看看。」

    這人一愣,沒想到在道觀裡能碰上懂醫術的,他忙問道:「小哥是醫生?」

    成寬道士也道:「小施主懂醫術?」

    楊澤點頭道:「我家在城裡開了家藥鋪,名叫至仁堂,我當然是醫生了。」伸手拉過這人的手腕,給他號脈,又叫他張開嘴,看了舌苔,就在草地上,給這人做了遍檢查。

    看完之後,楊澤已然心中有數,這人並沒有得什麼大病,更無隱疾,相反,他的身體還算是相當不錯的,要不然也不能這麼又哭又叫的,真得重病的人,哪有這麼大的精神頭。

    楊澤一指大殿,道:「咱們進去說話,你得病幾天了,都有什麼症狀,一一說給我聽,這樣我才好給你開藥治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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