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56章 浮生如茶,破執如蓮 文 / 烽火戲諸侯
再次回到病房,病床的上半截已經被王玄策扶起來一些,王虎剩半躺在床上,也許是麻醉劑的藥效已經過去,王虎剩的精神明顯好了許多,此時正在跟王玄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陳浮生走進來徑直坐到床邊,將手裡捏著的一根煙放到嘴巴裡狠勁的嘬了兩口,煙其實根本沒點著,陳浮生長歎一口氣。
「二狗,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挨了這顆子彈我反倒心裡踏實了。」王虎剩大將軍難得有講話細聲細氣的時候,不是轉了性子,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陳浮生點點頭,「虎剩,這顆子彈本來應該是給我的。」
王虎剩輕輕搖頭,「這是命。子彈真要打到你身上就是睡在地底下的陳老神仙都不會答應。」
陳浮生沉默了一陣子,開口,「虎剩,你在張家寨選的那塊陰宅其實早就被人選中了。」
王虎剩驚訝,「誰?」觀風水選陰宅是沒有標準答案的。風水風水無外乎藏風聚水,尋龍,捉穴,察砂,覓水,定向五大要素不同的人操作起來經常會有不同的結果。
「我爺爺。」簡簡單單三個字幾乎讓王虎剩有飄然升仙的感覺。陳浮生的爺爺是誰?是那個傳聞中皇城廣場風水大半出自其手的神仙中人,是那個能讓林姓男人心甘情願送上一根老煙槍的風水奇人,是那個讓北京李銀橋連口茶水都不敢喝的一代猛人,也是瞎眼師傅找了幾十年卻到死沒見過面的隱世高人。身為後輩能夠憑自己本事觸碰到這樣一位傳奇人物留下的東西,王虎剩沒有理由不飄。
看著王虎剩一臉得瑟的賤相陳浮生輕笑一聲陷入沉思,「爺爺當初一共選了兩塊地,一個旺子一個蔭孫。」沉默了一下回頭看看王虎剩,「最後的結果你也知道,爺爺把自個兒埋進了那塊煞氣極重的地裡。那塊地的風水根本就是把入葬的人來生往死煞裡推,卻恰好對我這個孫子有福,」
王虎剩沉默,「二狗,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問我能不能把老人家的墳挪一挪?當時我沒答應說不敢挪。」
「嗯,記得。」陳浮生點頭。
「其實在另一塊地裡埋個有關係的男人,就能慢慢的往外洩那片陰煞氣,時間久了煞局也就沒了。這樣既沒有違背老爺子的心意也不用眼睜睜看著老人受罪。」
「所以你急急忙忙的認陳平當乾兒子,然後打算把自己埋到那裡?」陳浮生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輕輕問了王虎剩一句。
王虎剩咧咧嘴,「二狗你別嫌我不地道有事不跟你說,當初第一次去張家寨看見老爺子墳的時候確實是純粹手癢了才選了個坑,直到後來王玄策給我算命算出個大凶之局,我才真正起了這個念頭。」
陳浮生再一次把那根沒有點燃的煙放嘴裡吸了幾口,瞇著眼睛開口講話,聲音很小,小到別人以為他怕嚇到王虎剩,「虎剩,你說的方法爺爺應該會懂,但是他沒那麼辦。老頭子只是往那塊地裡釘了一根鐵釬,一釘就是十幾年。虎剩,你有沒有想過這是為啥?」
幾句話把王虎剩說楞了,緩緩的搖搖頭表示自己沒想過。
「那是一口氣啊。」陳浮生歎了一口氣朝王虎剩笑了笑,「老頭子憋了一口氣在地下看著我呢。到目前為止,我還不敢洩了老頭子的氣。」
王虎剩點點頭深以為然,「二狗你打算什麼時候讓老爺子出了這口氣?」
陳浮生眼現迷茫沉默了一下,「什麼時候?老頭子曾經說過我,三十年眾生牛馬,六十年諸佛龍象。虎剩,你說龍像是個什麼東西?」
王虎剩眨巴眨巴眼睛看看陳浮生又瞅瞅一旁的王玄策陳慶之,實在是猜不出陳浮生說這個龍像有什麼深刻含義在裡面。
王玄策見狀笑了笑,「龍象本為菩薩的坐騎,但是我肯定你說的不是這個。」
陳浮生沒有回頭,輕聲細語道,「不管是牛馬還是龍象,都是別人胯下騎著的東西,難道說換一個有身份的人來騎身價就水漲船高了?」這話不是對著王虎剩講的,也不是對著王玄策講的,輕飄飄一句話讓原本面露淡笑的王玄策也不做聲了。
就在房間裡四個人一起沉默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男人,黃養神。黃養神走進病房撲通一聲直直的跪倒在王虎剩跟前,什麼話也沒有說。鬧到這份田地黃養神實在是沒有什麼話可以講了,雖然說事出有因。
王虎剩看見一臉呆滯的黃養神像根木頭一樣杵在跟前不禁心裡生出一股惡氣,似乎紗帶下面裹得嚴嚴實實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黃養神,你打算要我怎麼樣?」
黃養神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哀莫大於心死估計就是這個狀況。黃養神是個善於把握機會同時也懂得奮鬥的人,削尖了腦袋一心往上爬,這份執念甚至比二狗的還要強烈,而且是純粹的不摻雜絲毫雜質的執念。
王虎剩終究也只是歎了一口氣,「黃養神,如果今天在這裡躺著的是二狗或者陳平,我會扒了你的皮!」
陳浮生看了看王玄策,後者從一旁拉過一把椅子放在黃養神身側,陳浮生對跪在地上的黃養神講了一句坐,黃養神似乎是沒聽到抑或者是不想坐只想跪著,身體紋絲不動。
陳浮生咬咬牙伸出雙手捏住黃養神兩個肩膀身體發力一把將黃養神提起來再往後一送,黃養神應聲跌坐在椅子上,如一灘爛泥。隨著這一震黃養神終究是把頭抬起來,早已是淚水橫流,這眼淚也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其他。
陳浮生伸手拍拍黃養神塌了半截的肩膀,「養神,拋開別的不說,你是從我這裡走出去的,出了事首先得站得住不能自己先趴下。」看了看黃養神依舊毫無生氣的眼睛陳浮生抬手拍了拍他的半邊臉,「我知道你苦,換做是我說不准我也跟你一樣做法,所以這事我不怪你。」重又把那根香煙叼進嘴裡,依然沒有點燃,「以後打算怎麼辦?」
黃養神雙手覆面把眼睛附近的淚水擦乾,終究是開口說了來這裡後的第一句話,「陳哥,我難受。如果當初我不走,說不準今天就是另外一個結果了。」
陳浮生從兜裡掏出一包煙,從裡面抽出一根遞給黃養神,「養神,有些事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再也沒有假設。真要講因果的話這場禍其實是我帶給你的。」
黃養神苦澀的笑了笑,兩隻手顫抖著接過陳浮生手裡的煙,也學陳浮生的樣子將煙叼進嘴巴裡沒有點著,狠勁的抽了幾口,待得過了十多分鐘黃養神終於全身肌肉不再顫抖了,「謝陳哥,我打算還回海南,我這幾年的基業還在那裡」。
「嗯,挺好的,回海南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話鋒一轉陳浮生接著說到,「我們之間的緣分已經到頭了,走了就再也別回來,別讓我在南京再看見你。」
黃養神點點頭,顫抖著雙手拿下嘴裡叼著的煙,站起身子沖陳浮生王虎剩各鞠了一個躬,然後轉身走出病房門——
「浮生,這是琪琪。」隨著黃丹青的手勢看過去,沙發邊上坐著一個跟陳浮生年齡差不多的女人,也許還要更年輕一點。此時陳浮生正坐在錢子項家的客廳裡,所謂的琪琪自然是錢子項的女兒錢小琪,一張有些精緻的臉上除了冷漠還是冷漠,彷彿回到的不是自己的家,站在面前的也不是自己的老媽。
陳浮生留了陳慶之在北京陪王虎剩養傷,自己帶著王玄策回到南京,剛到南京便接到黃丹青的電話說要一起吃個晚飯,陳浮生到了錢子項家的時候客廳沙發上已經坐了這個身穿淡藍色格子襯衣一頭短髮的女人。
黃丹青給二人互相介紹了一下後便去廚房準備晚餐了。陳浮生從客廳茶几下面隨手抽出一沓報紙開始看,坐在陳浮生不遠處的錢小琪忽然轉過頭來壓低聲音說了一句,「陳二狗,別指望能佔了我哥的位置。」
陳浮生轉過頭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似乎對自己充滿敵意的女人,乾淨利落有留海的黑髮,不大不小有點凹陷的眼睛滿是怨恨,鼻子有些尖,比較薄的嘴唇此時正咬在牙齒下面。如果不是恰好聽見否則陳浮生肯定不會相信剛剛那句陰狠怨憤的話是出自眼前這個女人之口。
陳浮生合上報紙似笑非笑的看著錢小琪,「這話你說了不算,得黃阿姨點頭才行。」
聽到這句話錢小琪眼睛微瞇一雙眉毛一高一低挑釁般的瞪著陳浮生,「陳二狗,我哥比你優秀一千倍。」
就在陳浮生還要講些什麼的時候,錢子項在書房門口喊了一聲,「浮生,過來!」
陳浮生嚥下即將出口的話擺出個笑容給錢小琪看,然後站起身朝書房走去。
走進書房老狐狸錢子項又在寫字,懸腕提著一隻飽蘸墨汁的狼毫湖筆,陳浮生走到一旁站住,安靜的看錢子項寫字。
半黑半白的毛筆落在米黃色的宣紙上,筆走龍蛇,一會功夫寫出十二個大字:浮生如茶,破執如蓮,戒急用忍。寫完字錢子項隨手將毛筆扔到桌面上,濺起幾滴墨汁迅速的在宣紙上暈染出幾塊黑斑。
「北京發生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是什麼看法?」果不其然錢子項問的是這件事。
陳浮生開口,「這是龔小菊對我的報復,中間可能得到了一些人的幫助。」
錢子項瞪了陳浮生一眼冷哼一聲,「就是這麼簡單嗎?」
陳浮生不解,沒有講話。
錢子項長歎一口氣,「你乾媽回來後哭了整整個一晚上,她說當時突然就想起了正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