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 文 / 支海民
疙瘩從來沒有懷疑過洋芋對自己的忠誠,那洋芋跟憨女差不多,男人們一見就倒了胃口,但是疙瘩卻非常喜歡洋芋,爹娘年紀大了,洋芋在家裡疙瘩不用操心,而且疙瘩跟洋芋從小在一起長大,相互間有一種兄妹般的感情。可是那一天早晨疙瘩明明看見了,洋芋跟狗剩摟在一起親嘴。
那是一種條件反射,疙瘩幾乎什麼都沒有考慮,上前一個窩心拳就把狗剩打倒,狗剩倒地後拉出了殺豬般的喊聲:「哎呀呀疙瘩爺,狗剩的小命不值錢,你要了狗剩的小命都不怕敗壞了你的名聲」?洋芋從最初的驚愕中回過神來,也替狗剩求情:「疙瘩,你就放了他吧,跟一條賴狗上計較不值」。
疙瘩眼神怪怪地,把洋芋瞅定,看洋芋那胖墩墩的臉上有一絲心虛,身後跟著幾個趕腳的客人,疙瘩強忍了一口氣,踢了狗剩一腳,吼道:「還不快滾」!
狗剩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溜了,疙瘩安頓幾個客人歇腳,然後什麼都沒有說,出了門,消失在叢林之中。
從此以後一連幾個月疙瘩都沒有進門,洋芋知道,疙瘩起了疑心,可她只能把滿腹的委屈憋在肚子裡,對誰都不能提及。疙瘩爹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感覺中有必要上一次山,把那疙瘩從山上叫回來。郭宇村男女之間的那些破事太多,家家鍋底都有黑。洋芋也不是那種輕薄的女人,肯定是小兩口發生了一些誤會,特別是自從疙瘩不再回家以後,來歇腳的客人一下子減少了許多,不管怎麼說日子還得往前走,當然疙瘩爹還有一個心病,看見別人的孫子他就眼紅,雖然說疙瘩爹已經有了兩個孫女,可是孫女抵不上孫子管用,只有孫子才能延續香火,這一點疙瘩爹心裡清楚,他必須有一個孫子,有了孫子疙瘩爹才心滿意足。
疙瘩爹來到簸箕掌,看見一幫子哥們把腳夫們從靖邊背下來的食鹽收購,然後又用騾馬馱到長安出售,這樣一來幾頭都能得利,省去了許多功夫。那些哥們全部認識疙瘩爹,一起上來跟疙瘩爹說話,疙瘩爹沒有看見疙瘩,一個哥們說,疙瘩去了長安,回來可能還得幾天。疙瘩爹心裡有點憋悶,心想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到過黃河岸邊,索性到黃河岸邊轉轉。
背客渡河的生意已經沒有人去做,黃河岸邊橫著一艘渡船,渡船的兩頭用繩子拴牢,過河時不用船槳,而是縴夫拽著繩子把渡船拉向對面,河的對面就是山西,疙瘩爹年輕時常去山西那邊,山西那邊離黃河最近的集鎮叫做賢麻鎮,賢麻鎮的人常到瓦溝鎮趕集,瓦溝鎮的人也常背著農林土產到賢麻鎮交流,兩個集鎮聯姻的也不少,張魚兒的六姨太、七姨太都是來自山西。
那艘渡船橫在那裡,河的兩邊都沒有縴夫,自從日本鬼子佔領山西以後,黃河兩岸的人員來往少了許多。疙瘩爹在黃河岸邊坐下,想起了他背客渡河的那段時光,那時節日子雖然苦澀卻遠比現在紅火,母親河兩岸的老百姓水乳交融,共同耕耘著這片熱土,黃河演繹了許多美麗的傳說,同時也承載著炎黃子孫的夢想。疙瘩爹回想起他跟疙瘩娘第一次見面的時光,雙方的交易其實很簡單,根本就沒有什麼花前月下的浪漫,疙瘩爹給了疙瘩娘一個烙饃坨坨,疙瘩娘就跟著疙瘩爹走到樹林的深處,男女雙方褪下褲子幹了一次,男人問女人:願不願意做我的婆娘?女人點了一下頭,算作回答。疙瘩爹就把疙瘩娘帶回郭宇村,耕雲播雨,開始了屬於他們兩人的歲月。
突然,黃河那邊傳來了急劇的槍聲,緊接著看見一個年輕女子跑到河邊,幾乎沒有停頓,一下子跳入河中。女子後邊跟著幾個穿黃衣服的鬼子兵,他們來到黃河岸邊停下,一起朝河裡的女子開槍。那女子雙手在河裡撲騰,看樣子還不會鳧水,說時遲那時快,疙瘩爹什麼都沒有考慮,跳入黃河朝那女子游去,人在關鍵時刻就忘記了危險,疙瘩爹壓根就沒有想到保護自己,他迎著槍聲游到那女人跟前,拖著那女人游向對岸,鬼子的槍聲越來越密,兩人的身邊激起了一道道水柱,疙瘩爹憑藉著年輕時練就的一身好水性,硬是把那女人拖到對岸,他站在水裡首先把女人扶上岸邊,猛然間一顆子彈打中了疙瘩爹的後背,疙瘩爹重重地倒在水裡……
一隊騎兵從山林裡衝了出來,那是郭團長的守軍,郭團長在黃河岸邊駐守著一個連的兵力,對岸的鬼子兵一看這邊有部隊把守,匆匆撤離。士兵們來到黃河岸邊把疙瘩爹打撈上來,疙瘩爹已經斷了氣。
那是在鳳棲的歷史上,被日本鬼子殘害的第一個人,事情發生得突然,誰也不知道疙瘩爹為什麼會到黃河岸邊去,到了黃河岸邊正好就遇見了一個被鬼子兵追趕得跳河的女人,談不上什麼英雄氣質,更談不上什麼捨己救人,他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和抱負,而是憑藉著人的本性,使得一個弱女子免遭鬼子兵的殘害,可他卻為此付出了生命,疙瘩娘失去了男人,疙瘩失去了爹爹,然而,黃河卻咆哮了,發出了振聾發聵的吼聲。當兵的抬著疙瘩爹的遺體,浩浩蕩蕩地遊遍鳳棲的每一個鄉鎮,並且在鳳棲南門外的筆架山下,為疙瘩爹開了一場史無前例的追悼會,人們抗日的凝聚力空前高漲,東北軍宋軍長親自來到郭宇村弔唁,把二百銀元的撫恤金送到疙瘩娘手中。郭團長和楊九娃親自坐鎮,為疙瘩爹購買得一副帶槨的棺材,盡其所有盡量把疙瘩爹的葬禮辦得隆重。
那幾日疙瘩簡直瘋了,摟著爹爹的屍體嚎啕大哭,楊九娃擔心疙瘩出事,派楞木跟另外一個哥們把疙瘩日夜保護。埋了爹爹後疙瘩來到黃河岸邊,打算渡過河去跟那日本鬼子拚命,被楞木把疙瘩攔腰抱住,言辭懇切地說:「疙瘩,聽兄一句話,大丈夫報仇十年不晚,這種時候更需要冷靜,放心吧,兄弟我永遠是你的左膀右臂,這個仇遲早要報,但是不能莽撞。況且,咱還有娘,還有妻子女兒,楊大哥囑咐我一定要把你帶回家,咱不但要想得開,還要給娘寬心」。
最傷心的要算被疙瘩爹救下的那個女子,要不是因為她,疙瘩爹就不會喪命。埋了疙瘩爹後那女子在疙瘩娘面前長跪不起,要疙瘩娘認她這個女兒。洋芋在一旁勸說道:「娘,這女子也忒可憐,你就認做你的女兒吧」。疙瘩娘抹一把眼淚,說:「孩子,你如果不嫌我家窮,就住下吧」。
正說話時疙瘩跟楞木進了門,疙瘩娘看兒子回來,心裡有些安慰,繼續說:「這人生有時分,死有地點,也許疙瘩爹命盡了,不然的話為什麼會跑到黃河岸邊?想不開有啥辦法?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得活著,咱鳳棲縣自古到今,還沒有一個人像你爹死得那麼轟動,埋得那麼隆重,疙瘩,你要學你爹的樣子,活得有志氣」。
疙瘩給娘跪下,說話擲地有聲:「娘,兒不報這國恥家仇死不瞑目」!
楞木在疙瘩家吃了飯,看望了良田爺,良田爺要楞木關照好憨女,他這裡有村裡人照看。楞木要爺爺放心,憨女給她收養了一個兒子以後,看起來比以前強多了,況且那仙姑庵裡吃喝不愁,楞木還打算過一段日子帶爺爺去那邊看看。良田爺說,只要憨女沒有事他就放心。楞木在良田爺家稍坐,然後歸山。
郭宇村經過了連日的喧囂,終歸寂靜,人們已經累了,需要休息,補充精力,娘跟新認下的乾女兒睡在一起,幾個月來,疙瘩第一次上了洋芋的炕,跟自己的妻女睡在一起,皇宮裡舉行國葬時老百姓三個月不准結婚,可是在這窮鄉僻壤,死了爹的疙瘩卻沒有那種忌諱,這幾個月疙瘩老在想,為什麼洋芋會看上狗剩?也許自己經常不回家,洋芋感覺有些孤單……好像問題不是那麼簡單,自己的媳婦不是那種輕薄的女人。反正不管怎麼說爹死了,娘還要洋芋照看,想到此疙瘩掀開洋芋的被窩,洋芋馬上翻過身把疙瘩摟緊,兩人都沒有那種衝動,只是在一起緊緊地相擁。洋芋哭了,哭得非常傷心:「疙瘩,你今晚上能鑽進我的被窩,我明天就是死了也心甘」!疙瘩感動了,爬在洋芋的身子上,洋芋把疙瘩推下來:「爹剛死,咱們忍耐幾天。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疙瘩看洋芋說得非常嚴肅,心裡忐忑著,不知道這洋芋要說什麼。洋芋又開始抹淚:「疙瘩,我想過了,把爹救下的那個女子給你做個媳婦。我也不會離開這個家,我會照顧好咱的娘,把兩個女兒養大,我還會跟從前一樣吃苦受累,我會跟那個女子和睦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