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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文 / 支海民

    憨女把撿來的男孩緊緊地摟在懷中,感覺中自己的兒子回來了,一串淚珠掛上臉頰。

    何仙姑醒來,聽到院子裡有嬰孩的哭聲,這種情況不足為怪,以前經常發生,不斷有附近的農民把初生的嬰孩抱來扔到仙姑庵,一些無兒無女的人家就把那丟棄的嬰孩抱走,也有的嬰孩無人認領,幾天後就凍餓而死,被野狗或者野狼叼走。開始時何仙姑還時常把那些丟棄的嬰孩抱回庵內,用開水泡饃餵養,結果那些棄嬰越丟越多,有時一天就能撿到幾個,何仙姑終於意識到她一個人無能為力,下決心不再管那些棄嬰。這樣看起來有些殘忍,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不去撿那些棄嬰,丟到仙姑庵周圍的棄嬰相對而言就比較少點,你越撿那些農民就丟得越多,因為他們知道丟棄的孩子有人管。

    何仙姑手持煙鍋子倒背著手走出仙姑庵,看那憨女圍著柏樹一邊轉圈一邊咿咿呀呀地哄那懷裡抱著的孩子,她警惕地四周看看,看見樹影裡有一雙驚恐的眼睛在偷窺,何仙姑知道那是附近的農民,說不定就是這個棄嬰的爹爹,那農民看見何仙姑出來撒腿就跑,愈加證實了何仙姑的猜測。何仙姑要憨女把那孩子丟在樹林裡,並且直言這裡的棄嬰太多,咱們沒有那個能力去發善心。可那憨女解開大襟襖把孩子緊緊包裹,無論如何也捨不得丟棄。何仙姑把憨女哄進仙姑庵,感覺中那憨女抱養一個孩子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她叮嚀憨女重新鑽進地道,就在那孔崖窯裡靜心休養,無事再不要出來,因為那憨女的長相實在讓人害怕,何仙姑擔心周圍的農民受到驚擾。

    憨女倒也聽話,抱著撿來的孩子乖乖地鑽進地道,那條道兒已經熟悉,閉著眼睛也能摸到那孔崖窯,她把孩子放在炕上,看見孩子閉著眼睛睡去,她就那樣目不轉睛地瞅著,心靈深處的傷痛慢慢隱去,人都有一顆善良的天性,女人的母愛在兒女們的身上表現得更加充足,憨女不憨,經過了春天的那一次打擊,對待孩子的情感歷練得更加純真,窗外雪停了,滿世界一片銀白,憨女看孩子剛才有點慘白的小臉上現出一縷淡紅,便不由自主地在孩子的小臉上親了一口……那是一種情感的回歸,充滿不盡溫馨,她一雙毛茸茸的手在孩子身上撫摸著,胸腔裡流淌著解凍的水聲,那水聲經過口腔流淌出來,變成了一種天籟之音,那種音符只有憨女才能聽懂,卻讓全世界為之動情,一群覓食的鳥雀子落在窗外的樹上,不再鳴叫,屏氣定神地傾聽憨女的歌聲……孩子醒來了,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接著便不停地哭。憨女知道,孩子餓了,她把干饃嚼爛,嘴對著嘴,餵進孩子的小口,突然間孩子撒尿了,甩出一道長長的尿繩。

    半下午時分何仙姑來看憨女,為憨女撿來的孩子拉進來一隻奶山羊。何仙姑也是女人,雖然沒有生過孩子,但不能說沒有母愛,她非常同情憨女的不幸遭遇,也許憨女只要有了這個孩子以後,身體就會慢慢恢復。其實,人最怕孤獨,自從楊九娃撤離了仙姑庵以後,最初楊九娃還留下楞木跟另外一個年紀大點的土匪為何仙姑做伴,楞木趕腳走了,那個年紀大的土匪也不辭而別,雖然每天都有香客前來燒香拜佛,何仙姑還是感到孤單。憨女的到來使得何仙姑的生活變得充實,感覺中那憨女雖然長相跟棕熊一樣,但是心地非常善良而且待人誠實。有了憨女做伴,何仙姑不再孤單,她希望憨女就這樣一直住下去,不再離開。

    最初幾天,憨女用香客們供奉的干饃餵羊,羊吃了幾天便屙不下了,羊奶越來越少。羊是食草動物,必須讓羊吃草,孩子才有奶吃,看見山羊屙不下屎那種難過樣子,憨女心裡也不好受。夜深人靜的時候,憨女順著地道走出仙姑庵,她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為奶山羊找點草吃。憨女是山的女兒,知道羊吃什麼草,仙姑庵周圍基本上沒有什麼茅草,憨女便走遠一點,來到一處山坳,那裡的茅草雖然被積雪覆蓋,還是露出了一些蹤跡,憨女把茅草上的積雪用鐮刀打掉,然後彎腰割草,她想盡量多割一點,那樣一來羊就能多吃幾天,捆綁茅草是一行技術活,可那也難不倒憨女,憨女把茅草捆好背在脊背上,朝仙姑庵走去。

    走進仙姑庵前的樹林裡,憨女突然看見了不忍目睹的一幕,只見幾隻野狼正在爭噬一個嬰孩,那嬰孩只哭喊了一下,便寂然無聲。憨女大喊一聲,手執鐮刀猛衝上去,那幾隻惡狼那裡是憨女的對手,憨女只那麼幾下子,她的面前便倒下了三四隻野狼的屍體,另外幾隻野狼一看情勢不妙,倉惶逃走。那憨女以為自己的兒子又讓狼吃了,把鐮刀摔在地上,嚎啕大哭。那哭聲在寂靜的深夜傳得悠遠,甚至鳳棲城裡都有人聽見了憨女的哭聲。

    何仙姑驚恐地醒來,看見了憨女跟野狼惡鬥時的場景,她弄不清憨女為什麼要哭得那麼傷心,抱住憨女使勁地搖,不知道驚恐的女人也感到了驚恐,何仙姑大聲地喊著:「憨女,別哭了,行不?狼吃娃的事情在咱們這裡幾乎每夜都有發生」。

    憨女張開血盆大口哭喊著:「我的兒呀——」!何仙姑突然明白過來,原來憨女誤認為她撿來的兒子又叫狼吃了。不知道感動的女人感動得流出了淚珠:「憨女,你的兒子還在,好好的,不信咱們進去看看」。可那憨女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量,何仙姑只得回到那孔崖窯裡,把那孩子抱出來,親自交給憨女,憨女把孩子摟在懷裡,昏了過去。

    憨女重新醒來時看見自己睡在炕上,她的兒子靜靜地睡在她的身旁,天晴了,崖窯裡湧進燦爛的陽光,她費勁地想著,終於想起了發生過得事情。這個世界上野狼太多,有多少無辜的嬰孩落進野狼的口中……思想起野狼吞噬嬰孩那驚恐的一幕,憨女一下子坐起來,把自己的孩子緊緊地抱在懷中,看那奶山羊在一旁靜靜地吃草,憨女的眼前出現了幻覺,感覺中那山羊就是野狼,順手操起手邊的枕石向那山羊砸去……山羊默默地倒下,來不及吭叫一聲,憨女猛然間靈性了,但是已經鑄就大錯,憨女跳下炕,把那羊頭用手扶起來,看羊已經停止了呼吸,瞪起兩隻無辜而疑惑的眼睛。

    誰也沒有想到,快中午時,四鄉八鄰的村民們源源不斷地湧向仙姑庵,燒香進貢。原來大家在傳說著一個神話,有人看見了仙姑庵的仙姑顯靈,方圓十里的人都聽到了「仙姑」的哭聲,那哭聲預示著什麼?人們感到了驚恐,精神荒蕪的歲月,無知的老百姓只能把自己的命運寄托給神靈,沒有人動員,彷彿心有靈犀,人們扶老攜幼,來到仙姑庵祈求仙姑保佑,仙姑庵上空紫雲繚繞,一片祥和一片寧靜。前來進香的信徒們看見了那三隻野狼的屍體,又把那仙姑顯靈的神話傳得神乎其神,看來這些禽獸們作惡多端,神仙懲罰他們帶罪的靈魂和**。何仙姑坐在臥榻上默默地抽煙,從心裡認定那憨女是一顆福星。

    送走了一撥又一撥的香客,打掃完庵堂裡的積塵,何仙姑來不及收拾香客們的貢品,提著錢袋子,來到憨女居住的崖窯,她有點不放心憨女,只見憨女摟著死羊在哭。何仙姑當然不知道那山羊為什麼會死,只是感覺憨女為一隻死羊而哭啼有點不值得。何仙姑好心勸慰憨女:「別哭了,我明天給你再買一隻羊」。憨女哭著說,羊是她用枕石砸死的。不知道怎麼搞的,她的眼睛產生了幻覺,把山羊看成是野狼。

    何仙姑長歎一口氣:「那也不值得你哭。你身體本身虛弱,再也經不住打擊,既然你決心養活這個嬰孩,還是打起精神來照顧好孩子要緊。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四鄉八鄰的人都把你當作『仙姑』,今天,仙姑庵收入的貢品不計其數,光香錢就收了半袋子。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還是要把這個世事看透,這塵世上可憐人太多,咱倆還算幸運,你看那大路兩邊,街道沿台,庵前廟後,到處都有餓殍倒斃,我有時常想,這人究竟有沒有來生」?

    憨女不哭了,靜靜地聽何仙姑說完,若有所思地說:「我現在啥都不想,只盼楞木趕快回來,抱一抱這個孩子。給這個孩子起一個名字,然後我們一起回到爺爺身邊,吃苦受累我都不怕,就害怕一個人孤單」。

    一句話說得何仙姑無言。其實她也有難以言傳的隱憂,跟楊九娃只是名義上的夫妻,她知道她這個人一輩子不會再有兒女,可是何仙姑絕對沒有耐心像憨女那樣,為自己抱養一個孩子,何仙姑沒有歡樂,也就沒有痛苦,經常活在一種虛無縹緲之中,她真的盼望人有來生,她打算從頭再活一次人,體會一下這五味人生。

    兩個女人正在啦話,風中又傳來嬰孩的哭聲,憨女一下子站起身,想出去把那嬰孩抱回來,何仙姑一把拉住憨女的胳膊,說話的口氣有點僵硬:「憨女,聽老大姐一句話,神仙無法普度眾生。你只要把撿來的這個孩子養大成人,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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