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五章 文 / 支海民
就在東洋倭寇侵佔東北的第二年秋天,鳳棲城五位青年整裝待發,去長安求學。他們是:李明秋的大兒子李懷仁、年天喜(叫驢子)的大兒子年貴明、葛羅鍋(八條腿)的二兒子葛有信、四愣子的二兒子屈志田、屈發祥(十二能)的二兒子屈志安。
五位家長在叫驢子酒館為五個年輕人送行,五個孩子年齡最大的屈志田,當年十八歲,年齡最小的李懷仁,當年只有十六歲,其餘三個孩子均為十七歲,爹爹們語重心長,媽媽們哭哭啼啼,本來懷仁年齡最小,李明秋還有點不放心,滿香堅持讓孩子到外邊闖闖,培養孩子適應外界生活的能力。這五個孩子家庭都比較富有,在鳳棲也算得上殷實人家,他們都是十二能的學生,十二能不無得意。本來十二能的大兒子屈志琪去年已經從軍,今年二兒子再出外求學,老婆和女兒滿香都勸十二能把二兒子留下,可那十二能說好男兒應當報效國家,堅持要把兩個孩子全部送走。
那一天郭團長也前來為五個孩子踐行,還親自寫了書信一封,懇請楊虎城將軍在長安對五個孩子予以照顧。其實鳳棲早年還有一個人在於右任老先生手下做事,當年時任國民黨陝西省參議員兼黨部秘書,名字叫做屈克勝,是十二能爺爺的學生,跟十二能是同窗學友,這一次十二能跟女婿李明秋和五個孩子同去長安,其目的也是為了安排五個孩子的學業。
兩個大人帶著五個孩子來到長安,看見長安街上遊行的隊伍把東西南北四條大街擁擠得水洩不通。十二能看到這種局面無比激動,要帶領著他的弟子們參加遊行隊伍,被女婿李明秋攔住,李明秋說:「咱先找個地方吃飯,吃完飯帶領孩子們去見你的同窗鄉黨屈老先生,咱們這次來的目的是安排五個孩子,先把孩子們安排好再說」。
兩人打聽到陝西省國民黨黨部,帶領孩子們見到了省參議員屈先生,屈先生對鄉黨的到來非常熱情,請鄉黨們在東大街老孫家羊肉泡饃館吃了一頓羊肉泡饃。給鄉黨們安排了住宿。當十二能談起五個孩子打算在長安求學時屈先生長歎一聲,說:「我為你們辦理入學是舉手之勞,非常容易,但是現今偌大個中國都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你們來時已經看見了,學校停課已經將近一年,學生們不是遊行就是上街情願,南邊江西**正跟共軍酣戰,北邊東北淪陷,張少帥的幾十萬東北軍不日就到陝西,我看你們出外求學不是時候」。
十二能又激動起來,當著同窗的面談起了「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那一套理論。屈先生靜靜地聽完,說:「老同窗你說的那一套理論完全正確。蔣委員長說『攘外必先安內』,唇亡齒寒,東北淪陷了,華北危危可及,外憂內患,國將不國」。
李明秋插嘴說:「孩子們既然下來了,總不能又帶著孩子們回去,還望二位老先生斟酌一下,給孩子們找一條出路。國難當頭,讓孩子們出來闖闖,也許以後會成為國家有用之才」。
十二能義憤填膺:「老同窗既然不肯安排這幾個年輕學子,我就帶著他們去從戎,反正這把老骨頭也豁出去了,孩子們在前邊打仗,我給他們做飯送水,還能幫他們運送彈藥」。
屈克勝老先生忙說:「你誤會了我的意思,孩子們既然下來了就先留下,容我慢慢給他們想辦法,在長安求學也不是不可以,天下大亂,孩子們學不下什麼知識,當兵從戎也不是那麼容易,咱們中國現今不缺軍隊,關鍵問題是軍閥割據,眾人敲鼓,一錘定音,蔣委員長指揮不靈,政令不通,何談安穩人心」?!
以後五個孩子各奔前程,十二能的二兒子屈志安字寫得好,被屈先生留在身邊當了隨身秘書;李懷仁跟屈志田被屈老先生介紹去了南京,在於右任手下謀事;年貴明和葛有信在長安師範讀了幾年書,跟隨一幫子熱血青年去了延安。此系後事,暫且不提。
十二能跟著女婿李明秋從長安回到鳳棲,繼續他的教書生涯,**戰敗的消息幾乎每天都從前線傳來,物價開始飛漲,雖然農民基本上過著自給自足的日子,但還是感覺到了物價飛漲帶給他們的艱難和彷徨,有糧食的人家已經開始囤糧,有錢人家把食鹽積攢下幾大缸,市面上進回來的洋布、洋瓷臉盆、洋糖洋火幾乎被一搶而光,過去繁華的鳳棲街顯得蕭條了許多,叫驢子酒館也很少有客人進餐,可是那藥鋪的生意卻異常火爆,前來看病抓藥的病人絡繹不絕,過去農戶人家有病不看,硬抗著(主要是看不起),現在那西藥片子好像不太貴,大家都能吃得起。特別是那止痛片,功效奇特,不管你那裡疼痛,只要吃一片,就能藥到病除,仁丹、清涼油、止痛片成了鳳棲人婦孺皆知的名藥,進回來多少都能賣完。儘管止痛片原來一分錢兩片,現在五分錢一片,價格上漲了十倍,買的人仍然很多。鐵算盤戴著老花鏡穿著府綢衫子坐在帳桌前算賬收錢,停一會兒嘴對著茶壺喝一口茶,得意非凡。
過了一段時日,錢先生的兒子來鳳棲看望老爹,對李明秋和鐵算盤說,他爹年紀大了,常年四季在外邊兒子們有點不放心,想讓老爹爹告老還鄉。那錢先生還有點不想走,耐不住兒子的苦苦哀求,父子倆打點行囊,李明秋苦留不住,只得設家宴為錢先生送行。送走錢先生後濟世堂又缺少了坐堂的中醫,鐵算盤和李明秋商議,感覺到找一個知根知底的老中醫坐堂確實不易,叔侄倆盤算了幾天,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那郭善人請回來。於是李明秋騎上馬,不辭辛苦來到郭宇村,請郭善人出山。
那郭善人正被一攤子家事折騰得焦頭爛額,巴不得離家出走,可那牡丹紅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再回鳳棲,鳳棲是牡丹紅的一塊傷心之地。郭善人跟牡丹紅經過幾天的爭吵,最後達成了一個折中協議,郭善人答應每過十天回一次家,兒子已經**歲了,當年在省黨部當秘書的屈克勝老先生四處活動,在鳳棲設立了第一所公立小學,郭全發已經把大兒子郭文濤、二兒子郭文選送到公立小學學習,郭善人的兒子之所以沒有去公立小學學習,主要是在縣城沒有吃飯的地方,郭全發曾經勸說爹爹讓三個孩子全在岳父叫驢子的酒館吃飯,無奈牡丹紅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無論如何也不讓三個孩子呆在一起。這樣一來兩全齊美,郭善人在藥鋪坐堂,兒子郭全中就可以去縣城學習。
只是家裡只留下牡丹紅一個,郭善人有點不太放心。事已至此他也顧不了許多,心想走一步看一步,過一段時間牡丹紅願意了,再把她接到縣城裡,當年那個女人已經三十多歲,雖然沒有經過風吹雨淋,但也算歷經磨難,已經紅顏不再,失去了當年的風韻,應當有所收心。加之牡丹紅在郭宇村人緣不佳,基本上沒有人跟她來往,郭善人想,牡丹紅今非昔比,不會翻起什麼大浪。
從郭宇村臨走的前一天晚上,郭善人第一次來到兒子郭全發家門口,隔著木柵欄,看見郭全發一家七口正在院子裡乘涼(郭全發又添了一個兒子叫郭文華)。郭全發看見爹過來,站起身,讓爹進屋坐。郭善人站在柵欄門外,對全發說:「全發,你出來一下,爹有兩句話」。
郭全發跟著爹出來,父子倆站在村中間的老槐樹下,郭善人說話時有點哽咽:「全發,爹明天早晨就去鳳棲,到咱家早先的藥鋪去坐堂。我想……無論過去誰對誰錯,咱們之間的恩恩怨怨都應當一筆勾銷」。
郭全發不知道爹說這話是啥意思,對爹說:「我以前從來對爹沒有生過任何怨氣,以後也不會對爹有任何怨氣。你明天走時,要不要我去送你」?
郭善人說:「我明天跟你兄弟全中一起去鳳棲,全中要唸書,再不能耽擱。全中他媽不願意跟我們同去,把她一個人留在郭宇村就要你來照看,最起碼每天要給她挑一擔水」。
郭全發非常爽快地答應:「那沒問題,燒柴擔水全由我來承當,爹你就放心去吧。另外——」郭全發說這句話時有點淒然:「順便打探我爺爺的消息,爺爺離家已經十年了,杳無音信……」郭全發說不下去了,轉過身一邊走一邊擦眼淚。
看見兒子扭頭而去的身影,郭善人心情沉重,他最初只想氣一氣老爺子,並沒有想到老爹爹竟然離家出走,而且一走就是十年,假如老爹爹健在,已經七十有三,人活七十古來稀,不知道老爹爹是否還在人間?
唉——人的一生就是這樣,一步踏錯終生遺憾!從老爺爺開始,到郭善人這一輩已經四代單傳,兒子郭全發徹底扭轉了郭家幾代獨苗的局面,郭善人已經有了四個孫子一個孫女,應該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可他還不得不為生活而奔波,這種局面究竟是誰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