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文 / 支海民
楊九娃還是決心要把趕腳這條路膛開,於是又趕著幾十匹馬來到內蒙,呼掌櫃為楊九娃裝好山貨,特別叮嚀楊掌櫃走寧夏別走鳳棲。那楊九娃生性倔強,偏定要走老路。楊九娃的目的就是要把這條道兒徹底膛通,他不可能把這條路賣掉,這條道兒他要常走。
一行馬隊過了茶坊(地名),離鳳棲轄區不遠,楊九娃讓疙瘩先行,特意通報郭團長:「我楊九娃又回來了,要殺要剮隨便」!
郭麻子氣得罵娘:「他媽的這楊九娃一點都不給我留點情面,我就看你楊九娃長幾個腦袋」!
楊九娃在鳳棲城東的騾馬大店歇腳,把馬馱子抬下來,整整齊齊碼了一院,店掌櫃數著人頭開始做飯,幾個年紀大點的腳夫把馬拴進馬廄裡,給石槽裡拌上草料,看著一切都安排順當了,又聚在一起賭博。突然間一隊士兵衝進院子,端著槍問道:「誰叫楊九娃」?
楊九娃正在店掌櫃安排的單間裡喝茶,聽得有人直呼他的姓名,圾拉著鞋走出屋子,一隻獨手端著茶壺說:「本大爺就叫楊九娃,有啥屁就放」。那些兵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把槍放下,對楊九娃說:「我們郭團長請你到他的官邸去一下」。
楊九娃冷笑:「請我還得用槍?回去告訴你們團長,雇乘轎子來抬,本大爺才肯賞臉」。
那郭麻子原想威嚇一下楊九娃,讓楊九娃盡快離開鳳棲地盤。時局越來越緊張,他不想惹出麻煩來讓上司知道,誰知那楊九娃哈叭狗臥在糞堆上,裝大狗。到讓他郭麻子下不來台。其實郭麻子也知道那楊九娃的底細,這陣子帶的槍支有限,只要郭麻子下定決心,把這股子土匪消滅了根本不在話下,可是楊九娃吃透了郭麻子的脾氣,郭麻子生性不喜歡那些軟骨頭蟲,不會輕易對他楊九娃下手。這年月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他楊九娃起碼到關鍵時刻不會出賣朋友,說不定還會幫他郭麻子一把。兩個曾經的死敵和朋友一個在城內一個在城外,相互間鬥智鬥勇。那郭麻子到底技遜一籌,半夜時分親自來到騾馬大店,請楊兄到府邸喝酒。
楊九娃也不推辭,跟上郭團長就走,幾個隨身保鏢要一同跟上前行,被楊九娃伸手擋了回去:「你們跟上幹什麼?郭團長想要我的命你們救不了,還會白送死!不過郭團長也不是傻子,不會枉殺朋友」。
郭麻子無奈地一笑:「楊兄我說你是煮熟的鴨子,肉爛了,嘴硬。走吧,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一會兒咱弟兄倆在一起把話說清,你這個朋友我不敢認了,淨給我郭某脖子底下支磚」!
兩盞馬燈在前邊照明,郭團長在前,楊九娃在後,兩人一同來到郭團長的大堂,郭團長也不吩咐伙夫炒菜,只是讓勤務兵拿上來一瓶山西汾酒,把一瓶酒分倒在兩隻碗裡,然後端起碗說:「楊兄,我最後叫你一次楊兄,喝了這碗斷交酒,你就連夜走,以後只要我楊某在鳳棲的地盤,你就離鳳棲遠點」。
楊九娃不端碗,坐在郭團長的位置上,調侃道:「今夜,我楊某也想把這團長當當,我說你郭兄說得鬆泛,屙下個雞蛋,你請神容易送神難,要想斷交可以,先把這九斤十四兩(老秤一斤十六兩)的傢伙取下來!楊九娃伸出了自己的腦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像水滸傳裡的牛二那樣,耍開了賴皮」。
郭麻子一聲苦笑:「我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害怕弄髒了我的地盤,想不到咱大名鼎鼎的楊兄竟然跟牛二一樣」。
楊九娃挖苦道:「郭兄你說話也不怕別人笑掉大牙,這鳳棲什麼時候成了你的地盤?又不是你家老先人給你遺傳下來的碾窩地(土話,四邊高中間底的土地叫做碾窩地,這種地收水,墒好,種糧食產量高)!自古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做事留條後路」。
兩人就這樣你來我往,抬槓一直抬到天亮,最後還是郭麻子認輸,說:「楊兄,我抬槓抬不過你,跟你不抬了,咱今後大路朝天,各走兩邊,你只要不在我的眼畔底下耍大刀,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來來去去由你,我不管」。
楊九娃又在耍賴:「那不行,誰叫咱倆拈香結拜?我即刻給你一馱子銀元,你給咱把偏橋(地名,不屬於郭團長管轄)的路打通。這條路我賣不了,也不打算賣。以後你老兄放心,咱老老實實做咱的生意,當一個奉公守法的良民」。
郭團長雙手一攤,真真有點無奈:「這真是屙屎的難為巡街的,你屙在街頭我裝著沒看見,你還要我幫你把尻子擦乾淨,世上那有這般道理」?
楊九娃眼角擠出一絲奸笑:「誰讓你年長我那麼幾天?郭兄,這不是兄弟難為你,實在是無路可走。上一次就是在偏橋惹的麻煩,咱也不想為難偏橋的守軍,只要人家高抬貴手,放楊某一條生路就行」。
郭團長低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來說:「你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辦法」。
楊九娃鬆了一口氣,故意問道:「就這樣把我打發了」?
郭團長不解:「還要怎樣」?
楊九娃坐在椅子上閉起眼睛說:「打發一頓飯再走」。
郭團長長歎一聲:「世事亂了,官軍要給土匪讓路」。
以後的幾天楊九娃就在東城門外的騾馬大店住下來,專等郭麻子為他把關節打通。那天晚上楊九娃正跟幾個老哥們在一起押寶(賭博的一種),楊九娃不嫖女人不抽大煙,卻愛跟哥們在一起賭博,他賭博起來基本上是輸得多贏得少,輸贏都哈哈一笑,毫不在乎,反正錢是大家掙來的,一輩子無兒無女,有一個母夜叉老婆又不會生育。一幫子弟兄們拾掇著給楊九娃找了一個女人,把楊九娃跟女人關在一起,可那楊九娃又把那女人趕出來,自己一個關緊門睡覺,弟兄們始知楊大哥是如來佛的金身,刀槍不入。即使跟那何仙姑也是名義上的夫妻,從來沒有看見兩個人睡在一起。沒有兒女的人把銀錢看得很淡,掙多掙少都跟弟兄們平分,所以弟兄們都很擁戴楊大哥,跟楊大哥在一起幹事圖的就是舒心。
李明秋來了,站在一邊看了一會兒賭博,嘴搭在楊大哥耳朵上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楊九娃起身,把自己身邊的銀錢散給眾人,然後說:「你們賭吧,我還有點事,跟著李明秋來到東城門下,城門開了一條縫,守門的士兵把兩個人放進城裡。原來,李明秋出城前已經把關節打通」。
楊九娃來到李明秋家裡大吃一驚,他看見謝掌櫃(謝子長)帶著五六個陝北漢子正坐在堂屋內等他。
謝掌櫃跟楊九娃握了一下手,沒有過多地寒暄,直接切入話題:「最近有一部分紅軍可能要路過鳳棲,他們到這裡人生地不熟,還希望楊掌櫃配合一下,派幾個弟兄給紅軍帶路,把他們帶到甘泉,到那裡自然有人接應」。
楊九娃即刻說:「我已經彎鐮打成順刀,改邪歸正,帶領著這幫子弟兄出門做生意,你所說帶路之事恐難從命」。
謝掌櫃說:「我們已經有過兩次配合,這一次希望不要推辭,將來的中國是勞苦大眾的天下,我們不會忘記任何對革命做過貢獻的人」。
楊九娃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別給我洗腦,你說的那一套我一點都不懂,紅軍白軍我都不想得罪,誰也得罪不起。我只是聽說你們共產黨主張打日本,就沖這一點,我給你們帶路也值得。我留幾個年紀大點的弟兄在關隘要道等你們。弟兄們不要報酬,不留姓名,只要管他們吃喝就行」。
謝掌櫃站起來跟楊九娃握手:「今夜咱倆見面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同時希望老兄不要食言」。
楊九娃有些不悅:「黑道白道你都打聽一下,我楊九娃啥時候說話不算數」?
謝掌櫃立馬道歉:「對不起,剛才說漏嘴了,我早都知道楊兄是個言而有信之人。咱們後會有期」。說畢,即刻帶領著那幾個漢子匆匆離去。
謝掌櫃走後楊九娃把那李明秋久久審視,鬧不清這李明秋究竟屬於那一路神仙。李明秋大概也看出了楊九娃心裡的疑惑,索性把謎底全部抖出來。李明秋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些人一來鳳棲全都找他,把他這裡當作一個聯絡中心。現今社會誰是個什麼角色很難說清,甚至郭團長的隊伍裡也有共產黨的人,不然的話謝掌櫃能在鳳棲進出自如?甚至半夜出城也有人給開城門。
蠟燭快燃盡了,李明秋又點上一支,楊九娃眼睛看著屋樑,久久沒有出聲,停一會兒他問李明秋:「有湮沒有?我想抽一口。李明秋以為楊九娃要抽紙煙,拿出一包《哈德門》。楊九娃伸手擋了回去:誰要抽那個,我想抽一口黑膏子(大煙)。李明秋詫異,說: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抽那個,你幫我戒煙,怎麼自己卻突然想抽」?
楊九娃哀歎一聲:「心煩。從心眼裡講郭麻子跟謝掌櫃都是好人,可是他們各為其主,鬧騰得你死我活。今天,謝掌櫃求我,我必須幫這個忙。假如明天郭麻子有啥急事,我該幫不幫」?
這倒是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郭麻子來鳳棲駐軍十幾年,擾民害民之事不能說完全沒有發生過,但是基本上能夠說得過去,鳳棲全城的老百姓對郭麻子還是比較擁戴,郭麻子偶爾出來轉轉,老百姓也不怎麼害怕,有些膽大的人甚至還主動上前打招呼。甚至郭麻子對李明秋楊九娃也是網開一面,可是這一次共產黨過隊伍,郭麻子知道否?
楊九娃沒有出城,就在李明秋家住下來。夜裡睡覺很晚,第二天早晨起來時已經快到中午,李明秋讓滿香炒了幾個菜,留楊九娃吃了一頓飯。來到騾馬大店時值中午,郭麻子已經在那裡等得不耐煩,郭麻子沒有問楊九娃究竟去了哪裡,只是說:「趕快收拾一下,即刻動身,我已經把偏橋那邊的關節替你打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