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文 / 支海民
王不留在藥鋪坐堂以後,濟世堂的生意逐漸興隆。讓那鐵算盤意想不到的是,他那憨憨兒子軟饃在王不留的調理之下,竟然比以前好多了,雖然可能永遠也恢復不了正常人的功能,但是對於鐵算盤來說,他已經心滿意足。
一天晚上,藥鋪已經關門,突然間從後院進來幾個人,王不留一見面忙打招呼,原來他們跟王不留是同鄉。鐵算盤也不介意,腰澗村本身離鳳棲不遠,王不留自從來鳳棲以後,腰澗村周圍常有人過來看病。那天晚上那些人住在藥鋪,鐵算盤就回家去睡。第二天早晨鐵算盤起了個大早,心想請那幾個人吃一頓早飯,路過常有理的包子店時看見熱騰騰的包子剛出鍋,順便買了一大籠包子,用包袱包好,提到藥鋪巷後院一看,大門鎖著,門縫裡塞一張紙條。鐵算盤也識得幾個字,把那紙條展開一看,紙條是王不留寫的,大意是:這幾個老鄉硬要我回家鄉為鄉親們服務,請原諒我不辭而別……
這麼說來王不留已經走了,濟世堂又沒有了坐堂的先生。其實那王不留一到這裡就不安心,其所以留下來,還是礙於王先生的情面,曾經幾次說過讓那鐵算盤另外找坐堂先生,可是當年半瓶子野郎中不少,真正有本事的坐堂先生不多,正好李明秋不在家,鐵算盤便說等侄子回來後再做商議,把王不留要走之事一拖再拖。現在那王不留終於不辭而別,到讓鐵算盤措手不及。
李明秋還沒有回來,鐵算盤便找親家十二能商議,那十二能正為女婿出門半年沒有消息而著急,當面就給了鐵算盤一個難堪:「親家,我說你日能得很,放下小攤子不擺,一心想當掌櫃的。這倒好,藥鋪接手一年了,你掙了多少?有多大的本事你就端多大的碗!生到『兩』裡到不了『斤』裡,造下吃逑命,走到天盡頭。(方言,意思是人的本領天生就,不可強求。)這事情我替你出不了主意,等明秋回來再說。」
鐵算盤不惱,憨人有憨相。這多年風裡雨裡,鐵算盤也練就了一些定力,你唾到我臉上我擦掉,絕不跟你生氣,唾沫是你的,氣是我的,氣大傷身,犯不著跟你一般見識。鐵算盤笑得苦澀:「說那麼多挖苦話沒用,肉爛了還在一個鍋裡,賠賺都要硬撐到底。我看那藥鋪還是有錢賺,家有百畝田、不如開藥店。關鍵是要有一個好坐堂先生」。
十二能知道鐵算盤是個一錐子扎不出血的貨色,話說得還是不客氣:「是不是你把人家王不留氣跑了」?
鐵算盤苦笑道:「我整天把人家當菩薩侍候著,順毛撫摸著,還敢氣人家?是那王不留一來就不安心,已經要走了幾次,我借口說等明秋回來再商議,夜黑地裡來了幾個腰澗人,今早就跟上鄉黨走了,連招呼也不打,門縫裡塞了個紙條」。鐵算盤把紙條拿出來讓十二能看。
十二能雖然挖苦鐵算盤,但是對那藥鋪還是留心,那藥鋪開倒閉了女兒女婿都要跟上背虧,他想了半天,王先生已經不可能再回來了,目前唯一的辦法還是把那郭善人請回來,郭善人雖然也是個半瓶子郎中,但是做事謹慎,一般不會捅婁子,聽說郭善人把郭子儀氣跑了,目前正在家裡賦閒,日子也過得拮据。鳳棲鎮就這麼一家藥鋪,獨行生意好做,估計那郭善人還會回來。
十二能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個想法跟鐵算盤不謀而合,目前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可是誰去請那郭善人?兩親家正商議間突然聽見門外有人說:「李明秋回來了」!
李明秋一回來大家就有了主心骨,半年多來種種猜測都有,這樣一來有些謠言也不攻自破,大家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兩親家一前一後跑出屋子,看那鳳棲街大家競相傳說,把李明秋回來的消息傳遍每一個角落。只見明秋家的院子裡拴著一匹青馬,堂屋內已經坐滿了前來探視的人,管家為客人們泡茶添水,明秋正在東廈屋裡,跟妻子滿香不知說著什麼。
大家還沒有來得急述說別後之情,郭團長的勤務兵就送來帖子,邀請李明秋到郭團長的官邸暢敘。李明秋知道郭團長這麼快邀請他去做什麼,紙裡包不住火,往陝北運送槍支之事可能郭團長早已掌握,李明秋也想好了應對的辦法,反正郭團長那個人還是比較好說話。
李明秋對前來看望他的人抱拳致歉,然後跟上勤務兵來到郭團長的官邸,郭團長一改往日喜穿長袍馬褂的風度,全副武裝,一身將軍服穿得筆挺,見面後沒有問李明秋這半年幹啥去了?只是從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交給李明秋,告訴李明秋楊虎城將軍要來鳳棲巡查,要李明秋替他去一趟山寨,通知楊九娃給他一個面子,火速趕往鳳棲集中。
郭團長把李明秋送出大門,拍拍李明秋的肩膀,說:「兄弟,對不起了,任務緊急,待這件事結束後老兄設宴為你接風」。
李明秋拿著郭團長的親筆信回到家裡,感覺中有些納悶,這封信郭團長為什麼不派他的手下去送,卻要李明秋代勞?不管怎麼說郭團長對他還是跟以前一樣信任,這就好,兵荒馬亂的年間李明秋幾頭逢源,誰都不想得罪。看那些探視他的人還沒有走,對客人們抱拳致歉:「實在對不起了,明秋還要出一趟遠門,不幾天就回來,咱們回來後再敘」。看客人們陸續離去,明秋匆匆給妻子做完交待,看岳父跟叔叔還在客廳等著,對二位老人說:「你倆多多保重,明秋不日就會回來」。鐵算盤趕忙說:「只說一句話,耽誤不了你的行程。王不留走了,想讓郭善人回來坐堂」。李明秋說他知道了。翻身上馬,出了東城門一路向東,路過仙姑庵時翻身下馬,跟何仙姑把情況說明,何仙姑讓李明秋路過郭宇村時看望一下楞木,想不到李明秋到郭宇村後,看見了那讓人不忍目睹的一幕。
當天晚上李明秋就在郭宇村住下來,他刻意讓那久別重逢的患難夫妻在一起團聚,看見全村人為憨女的兒子舉行招魂儀式,那悲壯的場面讓人思緒久久無法平靜,想不到一個素未生平的醜陋女子竟然能博得全村人的同情,這不是祭祀,是對一個人的高度肯定,李明秋感到震撼,皇上駕崩也沒有這樣隆重。
整條村子只有一個人沒有去祭祀憨女的兒子,那便是郭善人,倒不是郭善人不想去,而是他害怕看見全村人那蔑視的眼神,那眼神就像錐子,能扎到郭善人的心裡,聽到憨女的兒子遇到了不幸,郭善人也很悲痛,他在自家院子裡點燃了一堆火,一個人抱著自己的小兒子,默默地祭祀。李明秋雖然第一次來郭宇村,但是憑感覺他能知道郭善人家住那裡,整條村子只有一幢四合院,李明秋獨步來到黑漆大門前,叩響了門環。等了好久,才聽到院子裡傳來了郭善人的問話聲:「你是誰」?
李明秋答道:「我是李明秋」。
郭善人把兒子交給牡丹紅,給李明秋開了門。那牡丹紅瞥了李明秋一眼,轉身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頭,都沒有問候李明秋一句。李明秋看看郭善人,寬厚地笑笑,說:「想不到你的兒子已經都這麼大了」。郭善人對李明秋的到來非常吃驚,一邊把李明秋迎進客廳一邊不住地點頭,嘴裡說著不知道李掌櫃光臨,有失遠迎的套話,點燃了一盞老麻油燈,李明秋在椅子上坐下,郭善人便張羅著為李明秋做飯燒茶。
李明秋說:「郭掌櫃你就不要忙活了,我是路過這裡,順便來看望你一下。另外還想對你說一件事,那藥鋪由於找不到坐堂先生,現在開不下去了,想提前把藥鋪退還給你,不知道你是否可有此意」?
郭善人當然不便說出老掌櫃郭子儀把家裡的銀錢轉移之事,只是說他手頭拮据,無法賞還李明秋那六百銀元。
李明秋不知道郭家父子之間的矛盾,心想憑郭家的實力贖回那藥鋪不成問題,聽說郭子儀離家出走,兒子郭全發也被郭善人趕出院子,看來這郭善人已經眾叛親離,可能那郭善人真有難言之隱,李明秋也不便細問,他只是問郭善人,願不願意去藥鋪坐堂?
郭善人沒有立即回答,只是說讓他再想想,還要跟牡丹紅商量。李明秋在郭善人家稍坐,便要離去,郭善人留宿,李明秋說,不用,他有住處。出了院子正打算跟郭善人告辭,猛然聽到院內銅臉盆摔出門時的響聲,那是牡丹紅在發洩對他李明秋的積怨。
李明秋釋然。愛的深才恨得切,證明牡丹紅心裡還有他李明秋。回憶起他們在一起的時月,李明秋有些內疚,感覺中他對不起牡丹紅。
李明秋走後郭善人沒有立即回屋,場院內的大火已經燃盡,閃爍著點點火星,遠遠的什麼地方,傳來了招魂的神曲,山裡人用他們最原始的辦法來祭祀一個不滿週歲的孩子。郭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感覺中周圍所有的人都對他懷著一種鄙視,好像他真的做錯了什麼,可是有誰能夠理解他那受傷的內心?郭善人決定了,明天,他就帶著牡丹紅離開這裡,去到那鳳棲城裡混時月,掙錢多少暫不考慮,只要能掃除內心的鬱悶,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