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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跟大山對話 5 文 / 支海民

    無風的夜晚,天上打落滿地的星,看那流螢在草叢中閃爍,彷彿城市夜晚的燈。墩子叔把兩把躺椅搬到院子裡,我們便在躺椅上搖晃,撿拾那些零碎的記憶。

    談話先從狗開始。墩子叔說,他去西安那些日子,菜花就守在村口的歪脖樹下,瞪起眼睛瞅著山下的路,不吃也不喝……墩子叔回來了,菜花搖搖晃晃站起來,走路不穩,倒在路旁。墩子叔把狗抱回家,餵狗吃喝,狗活過來了,搖著尾巴。墩子叔說:「狗通人性,最注重感情,假如他再不從西安回來,那狗就會在等待中死亡」。

    鬼打閃了,思緒裡冒出縷縷火花,那一年墩子叔正在自留地裡幹活,自家的狗叼來一個包裹,疙瘩叔解開包裹一看,原來是一個女嬰。疙瘩叔把女嬰抱回家,交給兒子媳婦撫養。那年月自家的孩子都難以養活,何必要再添一個累贅?兒子建議把女嬰抱出去扔掉,可是兒子媳婦捨不得,硬是屎一把尿一把把那女嬰養大,那女嬰後來上了大學,知恩圖報,成為墩子叔的孫子媳婦。

    看起來有點傳奇,現今的年輕人誰也不會信以為真。其實假如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會相信。生活中往往有許多奇遇,使苦澀的日子咂摸出一些甜蜜。還是在那沒有月亮的夜晚,山路上走著我和你,懵懂的我看你好似山的幽靈,身上綴滿閃光的星。說不清是誰先主動,相戀中的大山向一起靠攏,樹葉跟樹葉摩擦著,竊竊私語,風中的你心甘情願地燃燒成灰,留給我無盡的思念和懺悔,就在我離家出走的那天晚上,你告訴我,大山的腹中成長著我倆共同的血脈。

    我知道,墩子叔抱回家的那個女嬰是誰,可是我不能相認,只能在心的一隅,設一祭壇,去祭祀我們共同走過的歲月。

    墩子叔突然話題一轉,說他的孫子是個有福的,娶的媳婦嬌嫩得就像十月的蘿蔔,臉上擰下的水珠都帶著清香。這老傢伙,沒見過有誰形容孫子媳婦像蘿蔔。可我心裡感覺滋潤,故意問了一句:「你有沒有抱起那『蘿蔔』啃上一口」?

    墩子叔憨笑著,嘴角有涎水流出:「我說一句話你可不要介意,我老感覺到我那孫子媳婦跟你的媽媽有點想像……」

    夜深了,夜風很是生涼,我聽見了山在喧嘩。墩子叔抱出了兩床毛毯,蓋在我倆的身上,人對人的思戀往往帶著某種不可救藥的愚頑,明明知道無法得到,卻癡心不改地朝思暮想。還是在那飢餓的歲月,墩子叔把一隻燒熟的紅薯,悄悄地塞在媽媽的手裡。媽媽把紅薯給我扳了半截,眼神裡含著感激,墩子叔瞅媽媽不注意,猛然間抱住媽媽就親……沉默中的大山震怒了,喊聲振聾發聵,媽媽跪在父親的腳下,抱住父親的雙腿,祈求父親饒恕墩子叔:「放心吧娃他爹,身正不怕影子斜,把我放到石磨上搾乾油水碾成灰,我永遠都是你的人」!

    從那以後我對墩子叔產生了深深的成見,那成見隨著歲月的流失漸行漸遠。今夜,我卻為媽媽感到震撼,假如九泉之下的媽媽知道塵世上還有一個九旬老翁將她癡戀,該做如何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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