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淨身出戶 文 / 薄情旅人
駱平陽大學畢業以後,陷入了焦慮之中。如果你僅僅以為這是他們那個年齡段的正常反應,那就大錯特錯了。
在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他的興奮勁才剛剛遍佈全身,就被他的父親拿著一張協議書給消滅了。父親把協議書遞到他手上,他看完以後,笑容在眉頭與嘴巴之間凝固了。協議書上寫著:甲方,駱宇翔,乙方,駱平陽。甲方自覺支付乙方大學期間的一切費用。乙方自大學畢業之日起,淨身出戶,甲方不再對乙方的開銷負責,乙方不得以任何借口向甲方索取。駱平陽明白那淨身出戶意味著什麼,於是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捏著那張協議書,腦子裡開始遙想著四年以後自己大學畢業了會是怎樣一種窘境。良久,他用有點憤怒的口氣說,「爸,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讓我大學畢業以後赤條條的去社會闖蕩,你放心得下嗎?再說了,你就我這麼一個兒子,你掙那麼多錢,卻捂著口袋不肯給我花,有必要嗎?」
駱宇翔平靜的說,「平陽,你什麼都別說了,我主意已定,過一會兒郭律師來了,我們父子倆當著他的面把名字簽了。」
駱平陽拿著協議書就要出去,駱宇翔也不追上去,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冷冷的說,「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駱平陽想到自己才十八歲,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挑戰父親的權威,於是腦海中沸騰著的血液逐漸冷靜了下來,他想,馬上就要上大學了,如果父親連上大學的錢也不給自己了,那自己該怎麼辦?眼下的權宜之計就是先穩住父親。況且,四年還有那麼久呢,說不定到時候父親改變主意了呢?
駱平陽回過身,把協議書扔在茶几上,身子砸到沙發中,雙手抱著頭,嘴巴撅得老高,像被蜂子蟄了一樣。
郭律師恰在這時進來了,看了駱平陽的樣子,笑著說,「平陽,你知道我來幹什麼吧?」
駱平陽不說話。
駱宇翔用威嚴的口氣說,「起來,這麼大的人了,有沒有一點禮貌?」
駱平陽坐起來,求救似的對郭律師說,「郭叔叔,我爸這樣做是不合法的。這協議我不會簽的。」
郭律師坐到駱平陽身邊,拉住駱平陽的手,笑吟吟的說,「平陽,別說那協議讓你四年後淨身出戶,就是叫你現在淨身出戶,也是合法的。你已經年滿十八歲,具備了獨立生活的能力,父母有義務把你養大,沒責任把你養到成年以後,甚至反過來說輪到他們要你養老了。」
駱平陽推開郭律師的手,並沒有被郭律師的話說服。「郭叔叔,別以為你學了幾本法律書,就可以跟我爸聯合起來糊弄我。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簽的。」然後駱平陽對父親說,「爸,你如果覺得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你可以講出來,我願意改。父子之間,有什麼事不可以溝通呢?你幹嗎非得以這樣極端的方式來對付我呢?」郭律師聽了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若有所思的品起茶來。
駱宇翔有點生氣了,「我講出來?你改?你說得多輕鬆啊。你改得了嗎?我不說遠了,就說你郭叔叔進來這一會兒。郭叔叔是客人,對吧?你是怎麼對待客人的?你叫了他坐嗎?叫了他喝茶嗎?躺在沙發上,跟誰欠你似的,我不叫你還不起來。說話呢,也沒個好臉色,沒個好聲氣,舌頭下還夾棒子。什麼叫聯合起來糊弄你?我又怎麼是對付你了?」
「好了,爸,我那不是在氣頭上嗎?」駱平陽轉而對郭律師說,「郭叔叔,對不起,我誠懇的向你道歉。」
郭律師連忙說,「沒事,沒事。」
駱宇翔仍然不肯放過駱平陽,「不是在話裡加了誠懇兩個字就顯出誠意來了。平陽,你不要再說了,再說我就改變主意了,協議上的日期改到今天,要你連大學也沒得上。爸這樣做,是對你的將來負責,如果你得不到直面社會的機會,你永遠都長不大。」駱宇翔說完就在協議書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駱平陽還是不肯簽。
駱宇翔氣呼呼的說,「瞧你這不屈不撓的樣子我就知道我們對你的教育有多失敗。還不趕快動筆?你以為你郭叔叔有的是時間來看你鬥氣呀?他還有好幾宗官司要準備呢。」
駱平陽除了簽下自己的名字,還有其他辦法嗎?
郭律師把這事辦妥以後就走了。
不一會兒,駱平陽的母親喬靈鳳回來了,她還沒進門就興高采烈的嚷起來,「兒子,快把錄取通知書給媽媽看。」
駱平陽還在那裡生著悶氣呢,沒有響應母親的號召。
喬靈風進了屋發覺有點不對勁,不解的問,「平陽,是不是沒有走到理想的學校?」
駱平陽搖搖頭,然後把協議書遞給母親。
喬靈鳳看了說,「這事你爸爸早就跟我說過了。四年不是好長嗎?幹嗎想那麼遠?來,給媽媽笑一個。」
可那四年就那樣一晃而過了。
現在,是要他面對那張協議書的時候了。
他沒想到的是父親竟然會在自己畢業回家的第一天就把那事擺出來。
他背著行囊一進門,就發現郭律師在等自己。
駱平陽鬱悶的回到自己的屋裡。人家畢業回家就跟戰鬥英雄一樣,是懷著凱旋而歸的心情的。而他,卻好像要去面臨一場惡戰一樣。
母親照樣沒在家,她永遠都是那麼忙碌。
駱平陽放好行李,去洗手間洗掉了一臉的汗水,然後坐到了父親旁邊。
空氣有點悶,儘管屋裡開著空調。
這次是郭律師先說話,「平陽,你爸的意思是,今天就要你履行協議。」
駱平陽這次不如上次激動了。畢竟,他又長了四歲。況且,這四年來,他已經把這個問題翻來覆去想了好多遍,已經有了思想準備。再說,遇上這麼個父親,這個家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就算要自己走,不剛從學校回來嗎?多在家裡呆一天又怎麼了?多呆一天就從此失去了直面社會的機會了嗎?這樣的父親,不知道幾千年才會出現一個。
駱平陽裝著微笑的樣子,「郭叔叔,你放心,我今天一定履行協議,不過,我要等我媽回來,我要同她告別。
郭律師解釋道,「平陽,不是你爸非得叫你今天走。而是我明天要出遠門去替人家打官司,要一段日子才能回來。碰巧你今天回來,所以就選在了今天。」
鬼知道郭律師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喬靈鳳是紅著眼睛回來的,其實駱平陽不知道,母親是和父親吵了架的。母親怪父親心太狠,父親怪母心太軟。
喬靈鳳看著駱平陽,輕聲問道,「平陽,跟媽說說,有什麼打算。」
駱平陽安慰母親,「媽,你不要擔心我。其實,從上大學那天起,我已經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了。」
喬靈鳳極力把淚水關在眼眶裡,走到駱平陽身邊,撫摸著他的頭,「兒子,總有一天你會離開爸媽獨自去飛翔的。現在誰知道你爸爸的做法是對是錯呢?但是你要明白你爸的出發點是好的。」
駱平陽知道,母親其實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只是,從小到大,父親打自己也好,罵自己也好,她不會當著自己的面說父親做得不對,但是背著自己,她沒有少和父親吵鬧過,好多次都被自己聽到了。
駱平陽點點頭。
喬靈鳳繼續說道,「今天,本來我是打算為你大學畢業開個paty的。現在既然你爸決定讓你走,paty也取消了。無論你走到哪裡,要記得經常打電話回來,不要讓爸媽牽掛。還有,社會不像學校那麼太平,江湖凶險,人心叵測啊,不要輕易去相信別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你先休息一下,媽跟你做幾個平時你最喜歡吃的菜。」
駱平陽拉住母親的手,不要她走。「媽,我還沒餓呢。就是餓了,哪裡買不到吃的啊?」
駱宇翔一句話也沒有說,他是個不輕易把疼愛掛在嘴邊的人,他知道終歸有一天兒子會明白自己是世界上最懂得用正確方式疼愛兒子的父親。
郭律師當然看得出來駱平陽對駱宇翔有意見,但他不知道該怎樣去勸駱平陽。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他僅僅是個律師。
駱平陽站起來,又把從學校背回來的行囊背到身上,和大家一一道別。
駱平陽走出家門的時候,喬靈鳳忍不住大哭起來。駱平陽沒有回頭,含著眼淚踏上了不知何處才是盡頭的流浪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