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金齏玉膾 文 / 鐵頑石
兩人對飲了酒杯,臉紅耳熱起來。王留開口問道:「申隊長,你們這次去淄青,所為何事?」
申不凡一字一頓地說:「王大叔,實不相瞞,我們這次去,是為了救一個人。」
王留哦了一聲。
申不凡接著說:「我們要救的這個人,被李師道軟禁在一個極為隱秘的地方。李賊想要此人為他所用,但是這個人一直沒有答應。故此說不定李師道什麼時候就失去了耐心,他一旦反目,這個人就會有殺身之禍。所以我們要盡快把這個人救出來。」
王留點點頭:「李賊要殺的人,我們一定是要救的。」
申不凡知道,只要說是跟李師道作對,王留那邊就不用再動員。「李師道」這三個字,就是最好的興奮劑。申不凡從懷裡掏出那個人的頭像和地圖:「您看,這就是我們要救的人。」
王留盯著頭像,點點頭:「這個人器宇軒昂,一看就不是常人,多半是朝廷的棟樑之才。」
申不凡:「他是什麼身份,小子目前也不知道。我跟大叔的猜測差不多。」
王留有些驚訝:「連你都不知道?真是有些不合情理了。」
申不凡把地圖在桌上展開,指著地圖上標注的關押地問道:「大叔,您看看,我們能夠順利從海上到達那裡麼?」
王留仔細地看著地圖,神色變幻不定。申不凡有些擔心,生恐他做出不利的結論。
王留看了良久,皺著眉頭說:「從地圖上看,這個關押地點在萊州。在這個季節,剛好有一股海流向北而去,要是駕著小船順流而下,小船行駛在海中間的話,繞過淄青海上軍隊的防守是沒有問題的。」
申不凡鬆了一口氣。
王留補充道:「關鍵的問題是,關押地被五個海島環形包圍。要想進入關押地,必須穿過這五個島之間的淺水區。船隻進入這個區域,那就是禿子頭頂的虱子,一清二楚。很快就會陷入李賊軍隊的重重包圍。」
申不凡說道:「小子的初步設想是,船隻把所有隊員運到後,等候在深海區準備接應。我帶著隊員泅渡抵達關押地點。不知可否?」
王留搖搖頭:「難,比登天都難!這麼長的水程,即使你們耐力再好,身體不出問題,卻幾乎無法保證不被發現。要游到關押地,非花十幾個時辰不可。地圖上標注得清清楚楚,這五個島上都有重兵把守,晝夜巡視不斷。你們要是沒有別的辦法,用這個途徑去,那無疑是白白送死。」
申不凡歎口氣:「我何嘗不知道這是絕路一條?只是上頭下了死命令,我們明知不可為也要拚死一試。」
王留哼了一聲:「你們這樣草率,輕賤自己的性命不打緊,要是李師道那邊,讓你們打草驚蛇,他一怒之下,把那個人宰了,那局面是不是更加不可收拾?」
申不凡神色黯然:「大叔,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至於最終結果怎麼樣,不是我們能夠左右的,也不是我們考慮的範圍。」
王留冷笑道:「你這是對你和你的隊員不負責任!」
申不凡回答:「大叔,我知道您說的在理。只是小子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帶來的那些隊員,本來都是死囚身份,照理早該去閻王爺那邊報到去了,能夠苟延到今日,已經賺大了。」
王留不再言語,低頭喝著悶酒。
申不凡說道:「王大叔,我明天想跟你出海,到海上遛遛。您方便吧?」
王留甕聲甕氣地說:「沒問題。」老爺子本來滿心希望能跟仇人鬥上一鬥,沒想到申不凡他們採用這種看上去極為無謂的方式,不由得灰心喪氣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申不凡帶著謝東石來到海邊,跟著王留的小船出海。海上的太陽起得早些,太陽從混沌一片中出來是一個極短的時間,轉瞬就金光四射,讓人不敢直視了。王留揚起帆,小船隨風向海流中間駛去。
王留揭開艙蓋,艙中擺放著十數個高矮、大小不一的罈罈罐罐,他從中抱出一個罈子。他一掌拍去泥封,小船中立時清香四溢。申不凡嗅出那香味似乎是發自上等的陳年好酒,饞勁上來,悄悄嚥了幾口唾沫。
王留要謝東石從後艙中拿來幾副碗筷,他伸長筷到壇中,夾出一些顏色如玉的小肉片到碗中,原來那些香味是這些小肉片發出的。
謝東石問道:「大叔,這些是什麼?」
王留道:「這是老漢用鱈魚自製的魚鮓,存好幾年了,一直沒捨得吃。今日兩位貴客駕到,恰好來試試鱈魚鮓的味道。」
申不凡和謝東石的食慾早被那沁人心脾的香味提起來了,各舉筷夾了一小片放入口中,鱈魚鮓入口,甜酥脆嫩,雜一股淡淡的酸味,味美無比。三人的眼、耳、口、腹都得到了極大的享受。
申不凡心想:「這鱈魚鮓味道這麼美,我是從沒見識過。只怕這種手藝早已經失傳了。」
放在海水中的釣線有些晃動,王留知是有魚兒上鉤,他把釣線往回收,一條兩尺來長的魚啪的一聲落入艙中。王留笑道:「你們兩個的運氣不錯,有上等美味來自動送上門來。」
謝東石把魚從鉤上取下來,是一條海鱸魚。他望了望四周,有些奇怪,問道:「大叔,你這船上沒看見廚房用的鍋灶器具呀,難道這魚要生吃不成?」
王留道:「哈哈,你猜中了,這海鱸魚要生吃味道才更鮮美。」
謝東石想到生魚的濃濃腥味,嚇了一跳,吃下去不嘔吐才怪。申不凡好奇心大起,不成這唐朝的人還會做生魚片?他留心看王留如何處理那條魚。
王留拿出一塊潔淨的白布,平鋪在洗淨的艙板上。然後他掏出一把狹長的利刀,把鱸魚肉沿脊柱一條條割下來,成細細的薄片,整齊的堆在白布上。轉瞬之間,那一條鱸魚只剩下魚頭和一個骨架,他把魚骨扔進海中。謝東石問道:「這塊白布幹什麼用?」王留道:「白布是來吸收魚身上的汁水的。」
王留放下長刀,又取出兩把刀背厚重的斫刀,左右手各操一把,雙手齊揮,刀起落處,那一條條細長的薄鱸魚肉片立時變成了飄落的飛雪。申、謝兩個人看得歎為觀止,這外表看起來粗大笨拙的雙手,竟也可以使出這絕妙的手法。那鋪在布上的鱸魚肉質地有差異,王留落刀的輕重手法也隨之而變。
王留斫完的魚鱠千萬縷鬆散地堆在布上,簡直要隨風飄起。謝東石湊過去,不覺那魚鱠怎樣的腥味難聞,他掀起白布的一角看了看,說道:「大叔,這白布上面並沒有沾上多少鱸魚的汁水。」
王留放下斫刀,滿意地笑著說:「這說明老漢的刀法還算過得去。這魚鱠切得越薄越細,這白布上沾的魚汁水也就越少。」
申不凡道:「大叔,你這種神妙的刀法從哪裡學來的?」
王留回道:「我一次出海到蘇州,偶然在集市上見到了一個大師傅當眾表演,我窮追猛打,又送了很多鯊魚翅,師傅才把斫魚鱠的刀法傳給我,有小晃白、大晃白、舞梨花、柳葉縷、對翻蝴蝶、千丈線等名目。如我這般的,還不是上乘,像我師傅,能夠同揮兩把掛小鈴鐺的鸞刀,和著音樂的節拍斫鱠,觀者如堵,技藝如神。」
鯊魚翅?唐人就會享用鯊魚翅了?這可是申不凡第一次聽說。
謝東石道:「大叔,你說的鯊魚翅又是什麼珍奇之物?」
王留道:「鯊魚翅是大海中兇猛的鯊魚的魚鰭,我們唐人開始不以它為珍,曾有安南(今越南)土著上貢鯊魚翅給皇上,皇上不識此物,竟把它賜給了御廚。唐人和安南土人交往多了,漸漸識得鯊魚翅的妙處,此物日益名貴。老漢深入海中,主要為了這樣東西而來。鯊魚翅為菜,味美且極滋補。」
申不凡道:「大叔,這魚鱠是不是就這樣處理好了?」
王留道:「這樣吃也未嘗不可,不過,想吃極品魚鱠的話,還得另加一道輔食。」
謝東石問道:「還要有什麼輔食?」
王留道:「你們聽說過『金齏玉膾』過沒有?」
申、陸一齊搖搖頭。
王留轉身從艙中取出一個小罐,用勺子舀了些在碗中,那舀出來的物事成糊狀,色澤金黃。王留道:「這個東西,叫做『八和齏』,是用蒜、姜、鹽、白梅、桔皮、熟栗子肉、粳米飯和醬八種材料做成,吃魚鱠時就『八和齏』,乃是絕配,『金齏玉膾』說的就是這件事情。」
申、謝用筷子夾起雪白的魚絲,蘸了那「八和齏」來吃,那舒爽滋味,找不到任何言語來表達。申不凡讚歎不已,老王做的這生魚片,比日本鬼子做的生魚片不知要美味多少倍,簡直是天壤之別。唐人的「金齏玉膾」,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頂級的生魚片。
謝東石歎口氣道:「每天要能夠吃上這一頓『金齏玉膾』,那真是不枉此生了。」申不凡道:「大叔一定要把這『金齏玉膾』的做法教給小子。」王留見兩人稱讚,心中也很高興。他遠離塵囂,沒怎麼聽過人家誇獎的話,微笑著說道:「值什麼?申隊長,只要你想學,這個技藝連同那做魚鮓的法子,都教了你。」
申不凡望著王留粗大的指節,問道:「大叔,你的指節天生這樣麼?」
王留把一雙手伸到申不凡跟前,申、謝看那一雙手,十個指頭個個粗壯異常,手掌上佈滿老繭。王留開言道:「老漢天天在海上勞作,染上了風濕,手足指節腫大成如此模樣,肩、膝等關節常受疼痛侵蝕。最難受的是,一到天氣變化,四肢便酸軟無力。」
申不凡道:「我曾聽一個老中醫說過,海中有些大魚的肝臟富含油脂,把它們的肝臟搗碎了,用水汽蒸出裡面的油來,每日裡喝上一些肝油,那些風濕就無法入侵。堅持長期飲用,也可治癒風濕病。」
王留聽了大喜道:「這個法子不難,老漢一定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