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籐樹歌

第25頁 文 / 言妍

    「我覺得很有意義,且受益良多,也因此更瞭解你。」

    「不是我,是這一類型的人。」她心念一轉到柯小姐,自然不敢提,又有點想安慰他說;「爸爸說百貨商場蓋得富麗堂皇,人氣財氣都旺,非常成功,是媽媽住院後少數令他心情好的事。很謝謝你,沒有把馮家一腳——」

    「一腳踢開?你應該去研究商人心理學,才能更瞭解我,我不是會為個人私事破壞商譽的人。」他曾經非常想,但咬牙忍耐過去了。「雖然我不如你博愛大眾,你嫌我銅臭味重,但我們顏家信用第一,法律契約白紙黑字定下的就絕對遵守。當你說我會欺騙背信時,是很傷人的,也許你看不慣我的某些作為,但我一旦承諾的事,就不會毀諾。」

    沒想到一句感謝,卻惹來那麼多不平和牢騷!他為什麼還記得如此清楚?他要她怎麼回應,說對不起嗎?她以為他早不在乎了!

    他也察覺自己失態,生硬轉個話題說;「你為什麼突然出國唸書呢?」

    「也不算突然,是前年申請到的學校,只是媽媽捨不得,我才留在台北念研究所。去年艾琳又再度問我意願,媽媽就同意我來了。」

    「如果前年你出國唸書,我們就不會認識了——」辰陽隨即自己搖頭否定掉說;「不,以你爸爸的堅持,無論如何都會製造機會,我們注定會認識,怎麼都逃不掉!」

    逃不掉幾個宇,像挑起的琴弦,咚地一聲敲在兩人的心上。

    「連這次紐瓦克之行也是你爸爸的老詭計吧?」他繼續說。

    「爸爸的確擔心我啦!」還是要護一下。旭萱說;「以後我爸爸再有這種要求,你聽過就算了,拜託別理他,就不會覺得又中計了。」

    「我突然想起你說的那句『腳長在我身上』,沒人逼得了我。」他沒生氣。

    「有嗎?我什麼時候說的?」

    「我去桃園廟裡接你那一次。」他笑出來。

    他們真能這樣友好地聊天嗎?旭萱覺得好奇妙,也許因身在異國遠離台灣的種種人事包袱,不再有嫁娶爭土的反覆爭執,教堂內又如此寧靜,他回到了人我本性,幾乎像在以緣姐家的那個他。

    請他吃飯應該是會很愉快的事,她正要開口邀約時,有人打開大廳的門。

    「顏先生,我來提醒你的,你還有一場晚宴,必須趕回曼哈頓。」

    噢!司機,幾乎忘了還有這個人。辰陽忽然生出不捨之情,從紐約出發時的冷漠不甘,到此刻的不想離開,心情竟三百六十度大轉變,真不知該說什麼。是艾琳教授的心理學太神奇?他差不多要感謝馮老闆逼他來這一趟了。

    「是有一場晚宴,得趕回去。」他最後只吶吶說。

    兩個身影前後消失,大廳門晃動了幾下,接著是大片的寂靜,所有騷動瞬間停止,彷彿只是一場迷離的夢。她問自己,辰陽剛剛在這裡嗎?

    是的,他在,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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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和爸爸通電話,旭萱努力把話題集中在剛考上理想高中,讓大家很放心的旭東,但躲不掉的最後還是談到辰陽。

    「爸就那麼喜歡辰陽呀,到現在還不死心?」她萬般無奈說。

    「以男人看男人的眼光,辰陽的魄力和強悍都令人激賞。雖然你小女孩的眼光和我不同,但以辰陽年紀輕輕即扛重任,一點張狂跋扈又何妨?如果太溫吞軟弱,我還不要他做馮家女婿呢!」紹遠又叨叨接著說;「我已經告訴辰陽你回台北的時間,他比你早幾天回來,還說要親自帶你去參觀百貨商場,看來你們復合的希望很大!」

    「爸,辰陽只是客氣話!」她好為難,不知該如何解釋,她不相信一年後她和辰陽會更適合,或她有足夠條件當顏家長孫媳,怕爸爸又空期待一場。

    「萱萱,爸爸老了,也累了……」那頭紹遠忽然長歎一聲說;「媽媽苦了一輩子,我連她都快保護不了,更不用說你們姐弟三人,還有叔叔、舅舅們……我知道給你太多壓力,但我實在心裡著急,真對不起……」

    「爸別這樣說,你這樣子我好難過,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是我沒盡到做女兒的責任,我沒幫到你……」她眼眶發熱,爸爸怎麼突然感性脆弱起來?他向來堅強不倒,幾乎沒有失措慌亂的時候。

    「不!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是我們的小太陽,因為你,媽媽才回到我的身邊,才有旭晶和旭東,我們才有完整的家,擁有那麼多年美好的歲月。」紹遠一改沮喪聲音,溫柔說;「媽媽看到你,病就會好大半。」

    「我很快就回家了,再過十天。」她說。

    「對媽媽來說還是很久,還要再念你十天,十天很久呀……」

    後來旭萱才知道,媽媽左肺已全部壞死外,上個月右肺也接著感染壞了三分之一,做了氣切手術,由喉嚨處開洞插管需全天候靠機器呼吸,還得定時人工抽痰,身體狀況在擋不住的惡化中。

    紹遠是為此失措慌亂的,但他決定先不告訴女兒,怕影響她的心情,想反正她快回家了,回家就會知道,還是讓她專心把研究做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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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琳和五個小組成員借用教堂會議室長桌,把所有資料攤開來逐一討論,看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再過六天,紐瓦克的工作就要結束了。

    十一點整的時候,牧師走進來,說有旭萱電話,台北打來的。

    怎麼會?今天才星期四,不是爸爸打電話的時間,不會又是有關辰陽吧?她快步走到小辦公室。

    「哈囉,我是旭萱。」

    「旭萱嗎?」那一頭重複問,聲音吵雜且模糊。

    「我是。爸爸嗎?怎麼聽不清楚?」

    又一陣尖嘎雜波,線路終於通了,那一頭說;「我是偉聖舅舅。」

    「舅舅?怎麼是你,我爸爸呢?」她極驚訝,一時還沒想到別的念頭。

    「你爸爸……」電話又受干擾。

    「爸爸還在醫院嗎?是不是媽媽出事了?媽媽怎麼了?」她開始緊張。

    「旭萱你聽好……」偉聖停頓一下,低低說了一段話,又停頓一下。「聽明白了嗎?你一定要堅強,能夠的話,立刻搭飛機回來。」

    電話筒從旭萱的手中滑落下來,什麼聲音都發不出,黑卷的長線蕩呀蕩的。

    沒聽明白,真的不明白……是誰走了?怎麼可能?二舅說錯了吧?不相信,不相信,一定是場噩夢,非要醒過來不可……偏偏她的心像掉到一個無底深淵撈不著,眼前黑茫茫的沒天也沒地,忽然身體一軟,有人伸手扶住她。

    昏過去前,她看見牧師和艾琳哀肅的臉孔,他們都跟過來了,表示一切是真的了?在那長黑不醒的意識裡,她聽到由自己心上傳來的嚎啕大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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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旅館套房四處散著文件,侍者送來填肚的三餐,又送來醒神的咖啡,辰陽和律師、會計師、經理、弟弟瑞陽共五個人,從昨天早上一直工作到今天早上,將所有細節討論齊全,為明天銀行的簽約做最後準備。

    近午時分總算告一段落,除了累趴在沙發上不能動彈的瑞陽外,其餘人各自回去休息,房內又恢復安靜。

    辰陽也倦得眼泛紅絲,但還得完成對父親的報告。「協商過程比想像中的順利,國外銀行很樂意和我們合作。近年來台灣經濟起飛,令國際印象深刻,大大提增了信心。」

    「有你在,我很放心。」電話那頭的漢波說;「瑞陽這次表現如何?有沒有浪費我付給紐約大學的學費呀?」

    「他剛從學校畢業,理論和實際還分不清,有待磨練。」

    「想你二十歲就獨當一面,么子畢竟嬌嫩些。」漢波又加一句說;「么子嬌嫩無大害,長子就不行,所以我們才對你嚴厲些。」

    「我無所謂,反正扛得動。」辰陽淡淡回答。

    「事業扛得動,婚姻呢?阿嬤又在念了,念你樣樣都傑出,怎麼婚姻就特別難,本來有個柯小姐,卻被二房佳陽搶走了!」漢波又說;「同樣是孫她最偏心你,現在每天求神拜佛,說要找個比佳陽太太更好的給你。」

    「叫阿嬤別操心,我要結婚一點都不難,等我想清楚,馬上找一個給她老人家看,只怕到時嫌我太快哩!」辰陽不想談這些,接著說;「對了,爸不是有縣長的飯局嗎?那塊蓋銀行的土地談得怎麼樣?」

    「說到飯局,才要告訴你一件事。」漢波變得異常嚴肅說;「『遠成』的馮老闆出事了,他本來要和我們一起吃飯,人卻一直沒出現,打電話去問,說是心臟病突發,心臟衰竭,發現時已經沒氣了。本來健康的一個人說走就走,又還這麼年輕,大家都嚇一大跳,飯也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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