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雷恩那
「小姐跟好啊,咱來開路!」錦繡一手緊緊握住她的,用力在人潮裡撥撥撥、擠擠擠、蹭蹭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蠕」到最前頭,和早早就來佔妥位置的杜擊玉會合。
「少夫人!」刀府裡今兒個派出來搖大旗的眾家丁見慕娉婷出現,大夥兒全咧嘴笑開,教她出聲招呼。
「娉婷,終於等到你啦!恰恰趕上呢,快看,要開始嘍!」杜擊玉拽著她一隻衣袖,開心搖晃,身子靠了過去。
擊玉人美心好,她們妯娌問相處一向融洽,幾年不來,兩人就跟閨中密友沒兩樣,省了「嫂子、弟妹」等禮教上的稱呼,都是直接喚著彼此閨名。
慕娉婷先是同大傢伙兒點點頭,又對擠在周邊、似見過面的幾位湘陰百姓微笑頷首。她是「刀家五虎門」的長媳,又多在打鐵場的鋪頭和繡坊走動,見過她的男女老少不在少數。
這一方,杜擊玉膩著她,直嚷著要她快看,她卻先伸手摸摸擊玉那張美得「嚇人」的嬌容,探著她的額溫,柔聲問:「跟大夥兒擠在一塊,這麼跳啊叫的,不打緊嗎?」
「沒事沒事,我身子早調養好啦!你別學娘和恩海那樣,盡擔心我呀!」杜擊玉笑嬌了一張麗顏。她病了好些年,還曾險些撐不過去,後來得到靈藥調養,才慢慢除去病根。
唔……那難道是自個兒不中用嗎?不知怎麼回事,慕娉婷就覺一口氣像是有些兒提下上來,堵著、淤著,胸口悶悶的,不太好受。
週遭全是人,氣流不甚暢通,她適才跟在錦繡身後擠過人群,已微覺暈眩,再有,眾人叫騰得如此歡暢,那聲音如雷、如鼓,震得她耳膜低鳴不已。
「娉婷,你怎麼了?人不舒服嗎?」
聽見擊玉關懷問著,她不願掃眾人興致,只搖搖頭,淡淡掀起笑紋。「沒事的。」
「可你臉色不太對。」絕美臉蛋探將過來。
「誰說的?我可比你壯多了。」臉淡撇,她故意說得輕快,換她扯著杜擊玉的衣袖,岔開話題道:「咦?快看,真要開始了!」
壓下虛浮感,她揚睫瞧向場中央,在對峙的兩隊人馬中輕易尋到丈夫高大的身影。不知是否心有靈犀,刀義天同時回首往這兒望來,見她溫婉身影盈盈立在場邊,眉目一軒,不禁揚唇。
「恩海、恩海最厲害!恩海、恩海胞最快!恩海、恩海得第一!恩海、恩海贏到底!贏到底,贏到底,贏、到、底,,」
比賽開始了,兩邊立即廝殺在一塊兒,杜擊玉一下子就被引走注意力。她對自家相公刀恩海向來「敢愛敢說」,見相公在場上衝鋒陷陣,她秀氣沒了、優雅丟了、輕聲細語全拋了,搶來一根大旗猛揮,嚷得特響,堪為奇景,害刀恩海差點被腳下的蹴鞠絆倒。
「娉婷,你也喊啊,甭跟大夥兒客氣!今兒個來挑戰咱們湘陰民團的,也是在鄰縣赫赫有名的隊伍,好幾個都有武功底子,帶頭的那位聽說也是某江湖大派的弟子,腳下功夫了得。咱們要一塊兒幫湘陰民團吶喊助威,來,這面旗子較輕,給你揮!」
她做不到……慕娉婷模模糊糊地想著。
擊玉感情外顯,與恩海之問是傾盡心思的愛戀,兩人先是相識十餘年、戀而後婚,如膠似漆、蜜裡調油。而反觀她和義天,他們之間沒有那麼濃烈的情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碰上了,就順遂在一塊兒,若有情,也是成親三年多來每日一點一滴的累積,淡淡的,細水長流,如親人一般,不熾不狂。因此若要她如擊玉這般掏心掏肺、熱烈地揚呼,大方流露感情,她如何能做到?即便做了,被她呼喊出名字的男人也要感到不自在的。
一把小旗硬塞進她手裡,她下意識握住。
胸口仍鬱悶著,似乎較之前更難受,難受得讓她感到莫名的悶疼,疼得雪額泛出薄汗,她暗暗作了好幾回深呼息,強打起精神。
是不小心受風寒了嗎?她眨眨眼,努力要看清場上的動靜,眸光不斷、不斷追逐著那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性身影,看著他跑、看著他跳、看著他利落地擺脫兩、三名好手的夾攻、看著他的意氣風發。
心怎麼會這麼痛?好怪!她著實不懂。若是受風寒,不應該心痛啊!
真的好怪……她苦笑,抓起一袖悄悄拭臉,又悄悄按在左胸上,以為這麼做症狀便能和緩。她的眼仍一瞬也不瞬地看著。
驀然問,場邊圍觀的群眾歡聲雷動、叫囂鼓掌,因湘陰民團先馳得點,而踢入那一球的正是她家相公。
跟著,換由對方進擊,回防時,他跑回,經過場邊時,側頭緊緊凝視她,那眼神極深,底蘊顫湛,帶著點兒獨她才看得懂的炫耀,捉弄著她,彷彿正對她說:瞧!我很強吧!
她心顫、發軟,自然而然地想回他一抹笑,可朱唇才淡淡牽動,下一刻,他的身影忽地整個化掉,模糊成一團,她看不清,心驚,腳步下意識往前,足尖底下卻傳來一陣虛浮,猶踩在雲端。
強烈的暈眩感襲來,如狂濤拍岸,吞噬了她。
「娉婷!」
無力、癱軟、厥倒在地,在意識墜入黑暗前的一瞬,她嗚鳴不已的耳聽見了丈夫的呼喚。
第一次,聽見他用那樣驚駭的口氣喚她,像是……對他而言,她真的無比重要,是他心頭的一塊肉,在他最柔軟的地方……
第七章遺我當中幾番心
從渾沌中漫遊而出,眼睫虛浮,意態末明。她宛若在夢裡待了許久、許久,久得教腦中遺失好長的一段記憶,久得幾要遺忘來時路,以為自己永遠都要困在幽暗裡,不知該何去何從。
眨眨眼,再眨眨眼,迷濛的事物漸漸呈現出輪廓,有了遠近之距,慕娉婷發現自個兒正躺在內房床榻上,密實覆著她身子的錦被是年前新換上的,被面有著她親手繡出的比翼雙飛圖,榻邊,兩面床帷垂放下來,隱隱約約,在小廳那兒交談的聲音透進帷內——
「這事多久了?還有,她怎麼會暈倒?怎麼會?究竟哪裡出了問題引」男人語氣既急又驚,一反常態。
慕娉婷一愣,以為自己尚未全然醒覺,她家相公向來沉穩,泰山崩於前亦不改其色,絕不會用那樣的語氣說話,她肯定聽錯了呀!
迷迷糊糊,熬成爛粥似的腦子忽而天外晃出一聲,在耳畔爆開!
娉婷!
她渾身一凜,陡地記起暈厥前他的那聲叫喚,莫名的,一股熱潮往眼眶衝上,鼻腔跟著泛酸,酸得她好想落淚。
床帷外,一個陌生且蒼老的嗓音響起,似有些莫可奈何地安撫著!
「都近三個月了,想來是少夫人自個兒沒留神,再加上操持府上事務,沒好好將養身子,瞬息問一口氣提下上來、噁心難受,才會暈厥過去,無啥大礙才是。」
「我要她平安無事!」男人硬聲硬氣道,根本是硬要人承諾。
那老者歎氣,像是被刁難好一陣子了,百般為難下終是道:「老夫保證,少夫人若能按著老夫所說的法子好好養息,肯定平安無事。」
「你保證?」
「老夫保證。」枯老的聲音幹幹的,聽得出無奈苦笑。「刀爺若無事,老夫該去廚房那兒看看貴府丫頭將藥煎得如何了?」
怎麼回事?她身子骨好得很,哪裡需要養息啊?還得喝什麼藥?她討厭黏重的漢藥味,她不愛喝、她不要喝……腦中亂紛紛的,慕娉婷愈聽愈驚,唇瓣幾掀,無奈喉頭發乾,僅能發出難聽的啞音。
她勉強撐起身子,探手欲要撩起床帷,想是弄出了一堆聲響驚動小廳裡的人,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地傳來,男人熟悉的臉龐陡現,高大身影采進床帷內,就坐在榻邊。
「義天……」她喚著,頭又因適才的舉動而微微暈眩起來。怎麼會這樣?雖然身形纖細了些,但她一向健康,甚少病痛的呀!到底哪邊不對勁呢?
「躺好!」刀義天急急按下她妄動的巧肩,見她眉心蹙起,倏地又連忙撒手,像一不小心便要把她給碰壞似的。
慕娉婷不明究理,乖乖躺平,一雙秋泓般迷濛的眸子幽然與他相對。
「我……我沒事的,真的,我沒病沒痛,很好的……」她扯出笑來,對著他翹起嘴角,卻不知那朵笑花蒼白且虛弱。
「你在大廣場那兒暈倒了!」刀義天深深審視著她,語氣幾近指責,彷彿怪她不該如此驚嚇他。
經他提及,那些影像排山倒海般襲來,她記起所有的事了。
抿抿唇,她最終滿是歉然地道;「對下起,我不是故意的……」說什麼都於事無補,略頓了頓,她細聲問:「蹴鞠賽的結果如何?咱們贏了嗎?你踢進很多分數吧?」
男人眉間的痕紋加深皺折,一隻大手輕緩覆住她擱在錦被上的柔荑,悄悄收攏力道,他沉靜道:「我不知道誰贏誰輸,我只踢進那一分,你暈倒過去,我就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