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娉婷娘子

第7頁 文 / 雷恩那

    「刀家五虎門」不僅是個大家族,亦是江湖門派,多在武林黑白兩道遊走,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想來大是、大非能堅持住,檯面下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也就無須講究過頭。

    原來阿爹同她說過的「為商之道」,拿到哪兒皆可行。彼此得利,便共扶共享。

    菱唇微乎其微一動,羽睫略揚,她柔聲道:「周管事,我想看看近兩年的賬冊,方便嗎?」

    「有啥兒不方便?咱這就領著少夫人過去賬房那兒。待少夫人瞧過那幾本賬冊,弄懂裡頭的玩意兒,場子這兒能交給個『明白人』打理,也該輪到咱享福啦!」

    那小撮山羊鬍都給抓翹了,老人眉眼從方才就笑彎著沒拉直過,歡喜些啥勁兒,只他心裡頭清楚。

    「什麼『明白人』不『明白人」?周管事,您說這話真逗,不就看個賬本嗎?我家小姐可拿手了,她還得明白啥兒事啊?」錦繡跟在主子和老管事的身後,喳呼著。

    老人還是呵呵笑,慕娉婷也未解釋,只誠心真意地道:「周管事經驗老道,見過的世面也多了,我公婆叮嚀過我,得多跟著您學,您可別撒手不管,您要不管,娉婷要慌了手腳的。」

    「哈哈哈,」老管事笑聲洪亮。「咱就說,大爺娶您過門,那是撿到寶嘍!」

    慕娉婷秀臉一赭,提到那男人,她渾身不自在。

    沒接話,不願旁人瞧見她臉紅的模樣,她輕垂頸項,隨在周管事身邊。

    賬房設在打鐵場子後頭的一小排屋房裡,穿過兩扇門可通到另一邊倉房。倉中屯放著大量的生鐵、銅片等物,皆是從礦地直入,而一些完成的貨件也分門別類地堆放著,等待運出。

    被領進賬房,一面細竹編就的樸素屏風後擺著好大的長桌,她與在座的三位帳房先生頷首打了招呼,跟著在長桌邊坐下。周管事突地請那三位賬房先生暫且歇息抽袋水煙去,待三人離開後,他掏出鑰匙開鎖,從頂端的木櫃裡搬出六大本厚厚的藍皮冊子,擱在她面前。

    「這些請少夫人先過目,要不懂,隨時問咱。」老眼似閃過精光。

    錦繡忍不住又嚷:「周管事,您別小覷我家小姐,在慕家賬房裡,小姐可是打算盤、理賬目的第一把交椅呢!」

    「錦繡,別胡說。你也休息吃點小果去,一會兒再進來。」慕娉婷嗓音雖柔,口吻卻沉靜得出奇。

    錦繡丫頭低唔了聲,沒敢駁主子的話,乖乖往門邊定,正要掀簾子步出,有人卻從外頭跨進,撞得她險些倒彈。

    「錦繡!」那人眼捷手快,一把提住她的上臂。

    「嗚,姑爺,您鐵打的呀?」撞得她小巧挺鼻差點流出兩管血。

    「對不住,是我沒留神。」刀義天苦笑了笑,忽地想起什麼,衝口便問:「你家小姐呢?你怎沒陪著她?」

    「小姐她、她……」

    尚不等可憐的丫鬟說出下文,刀義天濃眉飛揚,望見竹編屏風後蓮步緩移地走出一人。

    那女子粉裝秀貌,眉眸輕透蓮味,而神態幽靜,正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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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刻鐘後,賬房裡見不到老管事,也沒了老媽子般的小丫鬟,因老管事想人家肯定是新婚燕爾,小倆口蜜裡調油,油裡還得再倒進八百斤糖攪和,他知趣得很,不好杵在原處,於是尋了個借口退出,也順道把小丫鬟給拎走。

    方方長長一間屋,澄瑩雪光溫柔地穿透薄窗紙,迤邐著滿室。

    外頭天冷,雪花忽地沒頭沒腦又來一陣,凍得人每吐一口氣都化作白茫煙霧。

    裡邊嘛……嗯……說冷不冷,除角落擱著一隻火盆子外,慕娉婷覺得胸房裡也燒作一團。她指尖明是冷的,熱氣卻直往臉上衝,儘管粉頸淡垂,眼角餘光仍禁不住直瞟向屋裡那名男子。

    刀義天用鐵鉗撥了撥盆裡的火星子,讓那暖意再擴大些。他側顏沉峻,專注著手邊的事,彷彿他掀簾子大步踏進賬房,只為了來做這等瑣事。

    總是要說些話,不出聲,好怪啊……她暗暗咬唇。

    「『黑風寨』的事……全辦妥了嗎?」重新坐回桌邊,她玉指翻開賬冊的藍皮子封面,眸光盯著上頭端正的小楷字跡,狀似無意地輕問。

    刀義天挑火的動作稍頓,妻子突如其來的詢問讓他略感訝然。他擱下鐵鉗,旋身瞧她,溫煦道:「都處理好了。逮著十幾名大小頭目後,寨中群匪無首,『刀家五虎門』派出一批好手和官府人馬配合,再得不少熱心熱腸的江湖俠上助拳,很快便剷除了『黑風寨』的老巢。」邊說著,感覺熱了,額、背略有薄汗,他乾脆解下披風抓在手中,裡邊竟是穿著好單薄的功夫衫,仍是護腕與綁腿,底下踩著一雙粗布面的黑色功夫鞋。

    瞧他一身簡單,渾不怕受凍傷寒似的,慕娉婷顰起娥眉,躊躇了會兒正欲啟唇,他卻先開口了。

    「你怎麼曉得『黑風寨』?」

    他與她成婚將近一個月,十餘日前,他領著一小批人手離開湘陰,與剿「黑風寨」的官兵和前來相助的江湖好友會合,離家前,他僅雲淡風輕地知會過她,沒多作說明。

    她怕他。

    地對池仍存戒心。

    然而,這並不難理解。

    她初嫁來此,全然陌生的環境,身旁除陪嫁丫鬟外,沒一個相識之人,倒多出一個要與她下半生緊密地牽繫在一塊兒的丈夫。

    他當然明白她會怕,但見洞房花燭夜那晚,她眸中不安,小臉卻強裝鎮靜,雙肩明明顫得厲害,唇瓣仍硬要抿出笑花,不知怎地,他胸中竟生出難以言喻的感覺,像是憐惜起她,而他也確實該憐惜人家。

    當時,他特意花了雙倍的時間在屏風後潔身沭浴,想要給她多些時候整理心緒,可當他慢條斯理地拭淨濡濕的散發,靜聲步至榻邊,一見她環膝瑟縮,臉蛋一陣紅、一陣白,唇抿得死緊,彷彿下定決心要從容就義的模樣時,他心裡只得苦笑,如何也不願侵犯她。

    雖說洞房花燭夜,他的「侵犯」可說是一種權利,但他就是幹不出這等「人神共憤」、「豬狗不如」的行徑。

    總歸夫妻情緣長久,該來的還是會來,等她甘心情願吧,他不急。

    成親至今,他夜夜就著長椅睡下,這十餘日他人不在湘陰,她想必輕鬆許多。

    神峻雙目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見她咬住唇瓣,一手撥玩算盤珠子,狀若沉吟,那張咬出淺淺齒印的唇終是掀嚅出聲。「我是從擊玉那兒聽來的,擊玉是從二弟那兒打探到的。」她話中所提的「擊玉」本家姓杜,是「南嶽天龍堂」杜家的千金,嫁予刀家兄弟中的老二刀恩海為妻,與她成了妯娌。

    刀義天濃眉略帶興然地挑了挑。「你和二弟妹混熟了?」

    「混」熟?他用了一個挺帶江湖氣的豐眼。慕娉婷微怔,杏眸刷過一抹無辜,訥訥道:「擊玉人很好,她、她長得真美,美得『嚇人』。她琴彈得實在美妙,娘幾回喚我一塊兒過去聽,漸漸就熟稔了。二弟也好,沉默寡言了些,但眼神正派,是好人。還有……還有娘和爹對我也很好。娘會叮囑我早晚多加衣衫,她飲補品養身時,也常要廚房大娘幫我和擊玉多備上一份。爹要我跟著府裡和打鐵場子的管事們多學學,多長些見識,他們……嗯……府裡和場子這兒的人都好……」噢!老天,她究竟在說些什麼啊?

    算盤珠子被她撥得一珠高、一珠低,高高低低的,便同她此際的心緒。尤其瞥見那位名義上是她丈夫,實則生米尚未煮成熟飯的男人方唇兀自噙笑,靜謐謐地打量著她,她簡直想找個老鼠洞往裡鑽!

    他成親那夜沒對她做那些「可怕」的事,她當然感激,只是日復一日,她幾回偷覷他睡在小廳長椅上的身影,心中迷惑漸增,卻也問不出口,讓她一顆心懸在半空七上八下的,每見著他,方寸總要興起一次波瀾。

    怎麼會這麼沒定性啊?她抿唇懊惱著。

    刀義天深凝著她一眼,似能看穿她的心思,剛俊臉龐迅速浮掠過淡淡柔色。

    「那很好。」他頷首,徐緩的語調猶若低吟著什麼。「大夥兒待你好,我也會待你好,希望你覺得我也很好。」

    「啊?」她倏地抬起如花臉容。

    如雲髮絲下,紅撲撲的緋頰、水汪汪的眼,妻子的臉容教他思及夏日水畔綻放的蓮,豐饒卻又秀麗……

    第四章不是富貴嬌兒女

    「你、你要……待我好?」每個字都幾近艱澀,慕娉婷也不曉得該說什麼,僅是怔怔循著男人的話嚅出口。

    刀義天的嘴角始終掛著笑,但眼底忽明忽暗的輝芒又流洩出淡淡戲謔。「我們是夫妻,我自然該待你好,有什麼好疑惑?儘管我對成親沒抱持多大想法,但如今既迎你進門,你便是我刀家人。」他挪動腳步走近,揭開桌邊一隻小箱籠,箱籠是用來保溫的,裡邊擺著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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