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橡果
沈頤的心情似乎已大為暢快,往四下看了看,在她耳邊笑瞇瞇地道:「你看,偶爾來這裡踏春、賞花,滋味不錯吧?」
流火卻很不以為然,「這有什麼?我在家的時候,田里的活全是我幹的,在田間一年到頭這種野花野草見得多啦,有啥希罕?」她還覺得他要特地騎馬來看,怪可憐的。
他哈哈大笑,「你那時是用眼睛看的,我卻是用心看,兩者滋味完全不同。」
「沒聽說過有人看東西用心的。」她狐疑地嘟起嘴。
等她嘟囔完,沈頤已經一躍下馬,將手伸向她,「你也下來吧。」扶她下了馬,他將手向前一指,頗為感慨地有感而發,「你看這些草木,雖然稀鬆平常,但它們扎根子地、承露於天,全不賴人工,就是這一種骨氣難能可貴。」
雖然少東家如此說,但她仍然瞧不出這些遍地都是的野花野草哪裡好。睜大眼,往四處看了又看,忽然歡喜地跑過去折了一枝嫩黃色的小花來,「少爺,這是婆婆丁草!」
她看花,沈頤卻在看她,負著手含笑,「你既然喜歡,應該留它在枝上,折了豈不可惜?」
「少爺,這你可不懂啦!在我們村裡,要是有人生了病,總是拿這東西來煎湯。」
「哦,它還能治病?」他挑眉。
「嗯。」流火用力地點頭,「我小的時候,有一年我娘累得生了病,總是不停地咳嗽,我大姐就採了一大把婆婆丁草來煎湯,天天餵給我娘喝,後來我娘就不咳嗽了,病也好了。」說著把花隨手一扔,「等天再熱些,它就會長得滿山遍野都是,折掉一些不打緊的。」
他笑了,一把拉住又要跑開的她,「你怎麼像隻猴子?別四處亂跑,跟在我身邊。」
她的臉驀地有些發燙,整個人變得忸怩起來,「這裡又沒有茶杯茶壺,我跟在二少爺身邊也倒不了茶、遞不了東西,有……有什麼用呢?」
沈頤笑得爽朗,「哈哈,是沒什麼用,不過我就是喜歡你在我身邊。」
流火的小臉愈發燙了。
二少爺一向穩重的,怎麼突然……在胡說什麼呀?
「流火——」他低低喚她。
近在咫尺的聲音讓她嚇了一大跳,猛地抬眼,不期然陷入兩汪深潭裡,頃刻間迷了心神。「二、二少爺……要回去了嗎?」她結結巴巴地開口,不知該怎麼辦。
他扶住她的雙肩,靜靜地看她,過了片刻,忽然柔聲道;「傻丫頭,我喜歡你。」語罷,輕柔地擁她入懷,「一直以來都喜歡,你知不知道,嗯?」
這下可慘了。
流火只覺腦中嗡的一下,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想掙脫,但二少爺摟得她好緊。終於,她想到一條歪理,硬著頭皮叫嚷,「喜歡……也沒什麼關係,我對我們家養的那頭花母豬就很喜歡。」
「別胡說。」他哭笑不得,只好先放開她,「人和豬豈能相提並論?譬如說,我剛剛抱了你,難道你對那頭花母豬也——」
孰料流火打斷他的話,笑嘻嘻地道:「我也抱過它哩!我娘從鄰村把它買來的時候,它可小啦,才剛生下來兩天,一路上我和二姐就搶著抱它。」
這丫頭!他苦笑著搖頭,「好了好了,你別再提它了,總之你該明白,我對你的喜歡,和你對它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噢。」流火應了聲。
她也不是真的小傻瓜,大致能明白二少爺說的喜歡是什麼意思,可她更明白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一個微不足道又不懂規矩的小丫頭啊,唉,二少爺一定是哄她開心罷了。
「對了,」他忽然拉著她席地坐在草叢裡,「我前些日子聽你說你們家的房子冬天漏風、春天漏水,唔……再這樣住下去可不好,明天我就派人去找一處結實的宅院,讓你娘她們搬過去。」
她驚得瞪大眼,這些話她可從沒當著二少爺的面提起過,只是有時忍不住,一個人趴在桌邊嘀嘀咕咕而已,怎麼讓二少爺聽見了?
「不、不用!」她趕緊胡亂擺手,又沮喪地垂下眼,「……我們家全是窮鬼,哪有錢還給二少爺?」
沈頤失笑,「傻丫頭,」他忍不住又想抱她,但終究忍住了,「這對你們家是大事,對我卻只是小事一樁,甚至不費吹灰之力,只要能讓你安心,你求我什麼我都答應。」
「真的求什麼都答應嗎?」她抬起眼。
「嗯。」他認真地看她,目光中透出一絲憐愛,「對你,我從不撒謊。」
好,豁出去了!流火像是鬆了一大口氣,乾脆硬著頭皮喃喃地道;「其實從過年以來,我最怕的就是二少爺拿這樣的眼神看我,就像有好多小蟲子在我身上爬一樣,每次我都難受得不得了……」她邊說邊盯著不遠處的一叢草,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臉色是不是變了。
「我沒別的要求,只要二少爺以後不再這樣看我,就是最讓我安心的事了。」
唉,這、下、死、定、了!她說完立刻屏氣凝神、縮起雙肩,只等著少東家發怒。
不料等了半天身邊也沒動靜,她忍不住轉過頭去,卻見少東家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害得她的雙頰再度飛上兩抹嫣紅。
怕小丫頭又要逃開,他連忙拉住她的手,「我這樣看你,你真的每次都很難受?」
似乎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更甚,流火的心慌意亂也加劇,先忙不迭地點點頭,而後又搖搖頭,「我也不曉得,反正二少爺一看我,我就覺得身子很熱,心也怦怦地跳得厲害……我、我很害怕。」
「真是個傻丫頭。」他含笑歎了一口氣,然後重新把她擁抱入懷,憐愛的親吻著她的髮絲,「那不是你討厭,相反,你也很喜歡。會感到害怕,只是因為你還沒有完全地懂得,喜歡一個人是怎麼回事。」
可他的話流火連半個宇也沒聽進去,她現在只覺天旋地轉,整個人好像一縷柳絮一樣,被暖風吹著輕輕飄了起來。
「流火,」他輕撫著她的背,目光溫柔,用鄭重的聲調緩緩地說:「過幾日,我找機會跟爹娘和奶奶說,在端午之前讓你進我沈家的門,好不好?」
「不要!」孰料懷中的小丫頭倏然反應過來,連連搖頭。
沈頤吃了一驚,憂心地問:「為什麼?」
「……我要正正經經嫁人的,」流火垂下頭,聲音裡似已帶了哭腔,「我不做什麼偏房。」
她也喜歡二少爺,但她有自己的骨氣,雖是貧苦人家的女兒,卻絕不願委屈了自己。
他微微一怔,繼而失笑,「誰說我要讓你當偏房?我素來討厭這個。」他伸指撫上她嬌俏的臉頰,「我說的娶你,是明媒正娶,就是讓你正正經經嫁給我。」
她這才抬眼看他,怯生生地確認,「真的嗎?」
沈頤既沒有頷首也沒有回答,面前明亮的水眸和嬌怯的神情徹底打動了他,他在心底掙扎了一會,最終仍是順從渴望地摟著懷中嬌軀,緩緩倒在草地上,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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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東院時,主屋內正等著一個人,和沈頤一般的玉樹臨風,他正是沈府的大少爺沉湛。兩兄弟相比,沈頤更顯溫文俊雅,而沉湛則多一分瀟灑和率性不拘。
「大哥。」沈頤認出屋內的人,便放開流火的手,率先走了進去。
沉湛正負手細觀牆上的字畫,轉身看到流火跟在二弟身後,不禁笑道:「好哇,隨雲,如今府裡盛傳你把這小丫頭當寶,到哪兒都帶著,我原先還不信,現在看來果真如此。」
說罷又把目光投到流火身上,促狹地一笑,「哎,我可還沒說什麼,你的小臉兒幹麼紅通通的?」
流火急得嘟起嘴,「大少爺一來就取笑我!我哪有臉紅?再說,就算臉紅了,那、那也是外面日頭曬的,跟大少爺又有什麼關係?」
「自然是跟我沒半點關係。」沉湛笑得愈發暢快,逗這丫頭挺有趣的。「要是跟我扯上關係,那可慘啦,還不被隨雲一腳踢出門去?」
沈頤在旁邊看得直搖頭,趕忙插話,「大哥,你別逗她。你來找我,我們還是談正事要緊。」
他一說正事二字,沉湛就斂下臉來,負著手在屋內開始踱步,「方纔鄭大人來找過我。」
鄭大人?沈頤一聽自然也皺起眉,立時想到了那本賬冊。
沉湛抬起眼來看了看二弟,又看了看門外明媚的春光,語氣鄭重地道;「鄭大人親自去了一趟錢莊,但這次他讓我存的銀子卻比不得先前,你猜有多少?」
「多少?」沈頤下動聲色地問。
沉湛踱到桌邊,伸指敲了敲桌面,二百萬兩。一說罷,兄弟倆對看了一眼,心下各有說不出的心思在翻轉。
鄭鵬年在蘇州任知府也不過五年,短短五年任期,一個四品的官居然能攢下一百萬兩白銀來,再加上他前前後後在沈家的錢莊存下的銀兩,如今總共已有一百五十萬兩。而按本朝的官制,一個一品大員每年的官俸亦不過一千兩銀子,這其中的差別緣故,即便是瞎子都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