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七月流火

第13頁 文 / 橡果

    呀,忘了這事!她只好裝傻地笑,「二少爺,你嘗幾個吧。」反正二少爺從來不會因此而責罰她,她早就有恃無恐了。

    沈頤果然只是隨口一問,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隨手拿起一個咬了一口,頓覺一股清香傳進咽喉,而且是他從不曾嘗過的,等嚥下後,才問道:「你剛剛叫這東西什麼?是用什麼做的?」

    「叫灰汁團呀。」她笑嘻嘻地說:「我娘的老家在浙江寧波,這是他們鄉村的特色點心,有好多種呢。這些啊,是先把干稻草燒成灰,把灰浸在冷水裡,等沉澱以後,再取上層的灰汁和白面混揉在一起,揉出來的麵團就是灰灰的啦,再揪成一個個湯團大小的,上籠去蒸即可。」

    「拿灰浸汁揉面?」沈頤的臉色有些變了。

    流火卻自顧自地解釋得開心,「對啊,所以麵團上會有灰的清香呢,而且燒不同東西的灰會有不同的香氣,眼下天冷就只有干稻草了,夏日的時候可以燒好多別的,我最喜歡南瓜籐燒的灰——」

    出乎她的意料,沈頤突然站了起來,「你別說了。」

    「哦。」她乖乖地閉了嘴。

    「你、你再去給我倒杯茶來,要快,不放茶葉也行!」他煩躁地摀住了胸口。

    流火不明白他怎麼了,但也只好匆匆又下樓去倒茶。為了求快,她還真倒了一杯熱水就上來,沈頤也一口氣就全喝了下去,喝完後才長長吐了一口氣,神情漸漸和緩。

    「二少爺,你怎麼啦?是灰汁團噎了你的喉嚨?」她看著他狐疑地問。

    「沒有。」他勉強擠出一抹笑意,心想他哪好意思說用灰汁揉面有點兒不衛生,便擺著手道;「我只是突然覺得口渴。」

    流火站的地方靠近窗邊,忽然雙眼發亮,幸災樂禍地笑了出來,「二少爺你快看,樓下大街上有個人在冰上滑倒了,從布莊前一直滑到前面米行才摔下去呢!」說著,她乾脆把琉璃窗打了開來,好讓少東家看得更清楚,但也立時把外頭的冷風帶了進來,呼呼地吹痛人的耳朵。

    他走過去只看了一眼就重新關上窗,「這有什麼好看?」不輕不重地數落了一聲,然後拿過擱在旁邊的那件雪白色狐裘。

    「少爺,你要回去了嗎?」她問。

    沈頤搖搖頭,「我不回去,是你該回去了,這裹也沒意思,你還是回院裹縮著吧。」說完,他把狐裘披在她身上,柔聲開口。「穿上它暖和些。我讓老宋駕車送你回去。」

    二少爺幹麼老對她這麼好?

    「瞬間,流火只覺得自己的頭皮發麻,一顆心更是怦怦亂跳,垂下眼,結結巴巴地道:「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就成。」想把狐裘脫掉,但二少爺的手還按在她的肩上。

    她垂眼羞怯的模樣讓沈頤看得入迷,也覺得好笑。這丫頭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最乖巧。

    「好了,」他放開手,「你下樓去吧,狐裘可不許脫下來。」

    誰知流火剛走到樓梯口,就見樓下走上來一行人,最前面的是守在樓下鋪子裡的老掌櫃,他邊邁步邊轉頭叮嚀,「巡撫大人走好,從外頭進來的人鞋底都沾了水,把階梯弄滑了,您扶著點兒。」

    通往二樓的樓梯不大,平時上上下下僅能容兩人,眼下天冷,大家都穿得跟粽子似的,一個抵兩個,流火只好先等在一邊,打算等他們上來後她再下去。

    沈頤在裡面見她站著不動,走出去才發現樓梯上走來的人,「巡撫大人。」他急忙招呼。

    趁著他們轉過彎,流火偷偷地問:「二少爺,上來的是什麼人?」

    沈頤還來不及回答,新任才半年的江蘇巡撫宓謙已走了上來,見到沈頤身旁的小丫頭,神情有些不悅,撫著須冷冷一瞥,「賢侄,這是誰?」

    沒等少東家開口,流火就大著膽子自己答,「我是二少爺身邊的丫頭,你又是誰?」

    「放肆!」兩個隨行的衙役異口同聲地喝斥。

    她嚇得一縮脖子,情不自禁地挨近了沈頤。

    「哼!」宓謙倨傲地微仰起只剩下幾根鬍鬚的下巴,「居然連本撫都不識得。」

    旁邊的老掌櫃嚇得快跳起來,沈頤只是皺緊眉,看了一眼靠在身邊的小丫頭,轉而拱手對宓謙道;「巡撫大人莫怪,她不懂規矩,我日後定當調教。」

    宓謙斂下怒氣,逕自步入內室,兩個衙役也跟了進去。

    沈頤看著流火,低聲交待,「你先別回去,不過也不方便在這待著。」他略一沉吟,「這樣吧,你先去旁邊『五福樓』上等我,肚子餓的話就點東西吃,讓陸掌櫃記在我的帳上。」

    五福樓也是沈家的產業,目前掌管的仍是那位不諳經商之道的三爺,這樣的大酒樓沈家在蘇州就有兩間,在江寧、揚州和淮安又各有一間,窺一斑見全豹,足見沈家的殷富。

    當下流火應了一聲,就氣悶地下樓去了。

    哼!什麼破大人,不認識他有什麼大罪嗎?他又不像說書、算命的,滿大街上設攤,任何長了眼珠子的都能認出來,一個成天縮在衙門裡頭的宮老爺,不認識有啥稀奇?

    而內室之中,宓謙已回復了臉色,笑瞇瞇地撫著須,「聽鄭老弟說,賢侄家中有一幅宋人李公麟的『西園雅集圖』?」

    沈頤略一遲疑,點頭道:「鄭大人說得沒錯,此畫的確在沈府中,乃是家父十五年前在外地向一位老先生重金求購而得。」

    「果是真跡?」宓謙的兩隻小眼睛裡發出光。

    沈頤有些失笑,他知道這位巡撫大人本身對字畫沒有興趣,此番特意來問,必是又想「向上討好」,遂回答,「那是自然。巡撫大人若有雅興,改日我稟明家父,可派人將此畫送去府上,任憑大人細觀。」

    果然,待樓下的一個小夥計上來奉過茶後,宓謙就歎了一口氣,坐回檀木椅子上,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賢侄啊,不瞞你說,眼看著這大過年的,本撫卻不得不提心吊膽起來。

    「你也知道,按我朝慣例,各省官員一向都是開春後才去邑州面聖,但五日前吏部卻特別下了詔文,說江蘇三品以上官員提前去都城。唉!有些事我就不便跟你說了,本撫已知道這次上報我上任半年的績效事小,而蕭家的那起命案才是重點!

    「也怪本撫處置不周,那蕭家也不知哪裡還跑出一個遠房親戚,竟然透過關係輾轉告了御狀,聖上發了脾氣,這次遠去邑州怕是逃不過了。還好制台大人提點本撫去求洛相,這事聖意若要徹查,負責的即是洛相,唉!」他又是一聲長歎。

    「這真是要了本撫老命,蕭家那案子面上小,暗地真卻牽涉甚廣,牽一髮即動全身,當時本撫又有什麼辦法?」

    關於蕭家那起案子,沈頤有聽聞過,那已是兩個月前的事了。案發在常州,蕭氏一家上下二十七口一夜之間遭人全部殺害,殺人者還縱火毀屋,當時在整個江蘇傳得沸沸揚揚,最後卻被座上這位巡撫大人以「兇手逃匿、原告無人」為由草草結案。

    宓謙說了這一大堆,喝口茶,又繼續道:「偏偏當朝洛相的清廉又是天下出了名的,在賢侄這裡本撫就開誠佈公地說,若送去真金白銀,他定然不肯收,本撫思來想去,聽聞洛相對字畫最是喜愛,」說到這裡,他故作慨歎貌,「到底是風雅中人啊——」

    這意思已很明顯了。沈頤淡淡一笑,「大人的心情在下自可體會,那幅『西園雅集圖』乃是家父的至愛,還請讓我回去告知家父,需得他老人家的首肯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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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火悶悶地走入五福樓,姓陸的老掌櫃認得她,抽空親自過來詢問,「流火姑浪,二少爺呢?可是二少爺讓你先過來點菜?」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樓下大堂坐滿了人,老掌櫃就陪著她上了二樓雅座,她隨意揀了張靠窗的桌子坐下,托著腮悶悶地回答,「二少爺不來吃東西,他只讓我在這兒等他。」

    「哦,那你準備乾等呢,還是點些菜邊吃邊等?」老掌櫃笑瞇瞇地問。

    相較於直接效命的東家三爺,老掌櫃對沈家兩位少爺的為人更為欽佩,也愛屋及烏,每回看到二少爺身邊的這小丫頭就份外和善。

    一說起吃的,流火的肚子倒也真餓了,立即雙眼發亮,「老掌櫃,我還要喝上回那道雲霧酸辣羹!嗯……還要燴雙冬。最好再來一盤蜜汁小湯包。」

    「好。一老掌櫃笑呵呵地記下,轉身下了樓。

    「大盆熱騰騰的雲霧酸辣羹很快就端上來,誘得流火兩眼都瞇成了一條線,皺著鼻子一個勁兒享受地嗅啊嗅。

    也算她今日倒霉,才剛嘗了一口,樓下又嘻嘻哈哈地上來幾個人,為首的一個有著白瘦的臉,細而無神的眼睛,穿著一身上好的皮裘,一看即是不會正經幹事的公子哥兒,他看到流火就瞪大眼,「咦,這兒哪來這麼俊俏的小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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