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七月流火

第12頁 文 / 橡果

    流火一口氣畫了三個,一個畫了一朵花,一個畫了一頭牛,還有一個畫了個黑抹抹的東西,看上去像石頭,又像一個地瓜。

    芙蓉猜了半天都猜不到,央求著妹妹告訴她,但流火不理她,逕自拿了蛋又走回火爐邊,笑瞇瞇地坐下。

    哼,我畫的是二少爺的臉,二姐又沒見過他,怎麼認得出來呢?她得意地想。

    不過沈頤要是知道,他的臉被畫成了這樣一個像石頭又像地瓜的東西,估計是不會高興的。

    一直燉在爐子上的蘿蔔骨頭湯開始飄出陣陣香味,流火忍不住湊近使勁地嗅啊嗅。也不知為什麼,她這半年在沈府跟著嘗了好多山珍海味,但每次回家來,總還是覺得家裡的飯菜香。

    「娘,湯好了——」她高聲叫喚又回廚房裡忙著的娘親。

    於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開始歡歡喜喜地喝骨頭湯。

    一股冷風從牆縫裡溜了進來,直撲芙蓉的後背,她立刻打了個大噴嚏,結果她老娘也立刻請她吃丁一記暴栗,火辣、乾脆。

    「娘……」芙蓉一手端著湯碗,一手可憐地摸上自己的頭。嗚……又被娘打得好痛!

    明月憂心地掃了一眼屋子四壁,「娘,不如等午後吃完飯,我們就找些干稻草和爛泥,把牆上和門上的那些縫隙都填一填吧,大寒天的總有風灌進來,太冷了!」

    孟大嫂也朝四周看看,「好吧,只好先這麼將就著。」

    芙蓉又傻呵呵地笑著,插進來說:「娘,沈家的二少爺不是待我們家流火很好嗎?」她又轉向妹妹,「流火,要不你和二少爺說說,他們家錢多,送給我們一間新的大瓦房吧。」

    流火一怔,「二姐,你胡說什麼吶?」

    「讓他送你一間屋子啊,他有好多銀子,不會在乎的。」芙蓉猶自天真地盤算著。這回娘都沒有「及時」給她苦頭吃,自己說的一定沒錯。

    「絕對不可以,我怎麼能這麼厚臉皮?!」她一聽有些生氣,「我只是一個當丫頭的,二少爺待我已經夠好了,還向他要大瓦房?二姐你想都別想!」她雖然平常伺候少東家不夠賣力,卻從來不曾想過要向他討要什麼東西,只除了有時三小姐會送給她一些小玩意兒之外。

    「啊呀!」芙蓉慘叫了起來。老娘果然對她的耳朵送來了遲到的「祝福」。

    「死丫頭,一天到晚睡不飽,讓你喝幾口骨頭湯就跑出一個餿主意來啦!」孟大嫂又開始罵,「你想害老三在二少爺面前抬不起頭嗎?人家給吃的、給穿的,每月還給一兩銀子的月錢已經是大恩大德了,你還不知足!也不想想自己成天都幹些什麼?叫你割草餵豬,就把豬喂成了皮包骨,活該你過年時吃不上肉,只能喝幾口豬骨頭湯!」

    芙蓉被娘親罵得再也不敢多說話了。

    等一家人喝完了湯,流火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便準備回東院去,孟大嫂趕緊去蒸籠裡拿了七八個新蒸好、火燙香軟的灰汁團,細心地包裹好,讓女兒帶去給二少爺嘗嘗。

    第六章

    外面路上的薄冰都溶化了,於是流火走得更小心,棉鞋要是滲進了水,可是冷得能凍死人的。

    她站在路口往東和南兩個方向望望,不知二少爺已經回了東院,還是仍在布莊?

    望了幾眼,她莫名地感覺他應該還留在布莊裡,於是轉向南走。

    一走進祥泰布莊,一個戴著厚實的黑帽、穿著老羊棉襖的店夥計就滿面堆笑地跟她打招呼,「喲,流火姑娘,您來啦!」

    流火懶得理他,穿過店堂,逕自轉上樓梯。

    樓上是不做生意的,除了撥出一間房,專門供東家來查視鋪面時休息所用,其餘全用來堆放貨品。

    而此時,沈頤正和一位姓盧的老闆在驗貨。

    「二少爺,你再看這些——」盧老闆巴結地又拿過一大把團扇,以紫檀木做骨、白絹為面,這是我去江南收貨時順帶收回來的,你看這些線腳細膩,擬景造物栩栩如生,又是極好的雙面繡,再看這把,一面是滿園春色、一面是華堂春暖;還有這把,一面是碧波蓮藕、另一面是瑤池仙境……我老盧敢拍著胸脯保證它們實在算上等質量啊!」

    沈頤拿過幾把仔細看了看,笑著還給他,「繡工確實不錯,不過我這布莊只管賣布,從來不曾另外搭賣過其它的東西。」

    「二少爺,這你就是太恪守成規了。」盧老闆陪著笑道;「你想,來光顧你們祥泰和錦繡布莊的,有多少富貴人家的夫人小姐?女人家嘛,挑揀衣料的時候再買上幾把扇子,難道不是最正常的事?我原本還想著明年開春去南海收些珠子,一併賣給二少爺呢。」

    他的話的確有道理。沈頤略一沉吟,便微笑著頷首,「盧老闆果然是生意人,好,這些團扇我就一併收下了。」話音剛落,他抬頭看到流火走進來,不覺感到詫異,「天寒地凍的,你怎麼來了?」邊說邊去拿旁邊案台上的白瓷茶杯。

    流火心頭一熱,趕緊道:「少爺,我帶來——」

    沈頤卻打斷她的話,把茶杯放了回去,「這茶涼了,流火,你幫我再去泡杯熱的來。」無論冬夏,他一向不喜歡喝已經冷了的茶。

    「哦,好。」她只好先把懷裡揣了一路的小包裹放在案台上,轉身下樓去泡茶。

    而盧老闆又轉身從一堆貨品中拿出一個迭得四四方方的包袱,當寶貝似地捧著,湊近沈頤身邊壓低聲道:「二少爺,這是我特地帶來孝敬老夫人和你的。」

    沈頤好笑地看著他過分小心的樣子,「盧老闆,這裡面難道是偷來的東西?」

    沒想到他嚥了一口口水,說:「二少爺,不瞞你說,這還真可以算是『偷』來的。」

    「哦?」沈頤挑眉。

    盧老闆不說話了,只小心地解開包袱,原來裡面是上下迭放的兩方淡綠色錦緞,不僅散發出奇異如寶石般的光澤,還有一股幽香撲鼻而來。

    沈頤一見即吃驚地瞪大眼,「這不是前次採辦的那一批貢品?」沈家的布莊在整個江蘇是最出名的,所以前任和現任江蘇巡撫都把採選絹織貢品的事交給沈家去辦。

    按本朝的律法,凡屬貢品者,尋常百姓家裡是斷斷不可妄用的,否則有誅族之害。

    盧老闆變得更謹慎,左右望了望,才又涎著討好的嘴臉,「這正是二少爺上回要我採辦的天蠶絲貢品,這兩塊其實是我私扣下來的,原就準備著等過冬時送給老夫人和二少爺。」

    他不等沈頤說話,又趕緊道:「我已經命人繡好了圖樣,都是一等一的繡工,給老夫人的那塊繡了『福瑞呈祥』,」說著,便把上面那一塊展了開來,他和沈頤各執一端,「二少爺,你看,你這一塊繡了大幅的『鴛鴦戲水』,用來做被面是最好的。嘖嘖,這樣的規格——我可是冒著掉腦袋的罪說一句,除了在聖上的寢宮,民間這算是獨有了。」

    沈頤卻只淡淡一笑,「我尚未有婚事,要來何用?」

    這時,流火端茶回來,一進門便被那華美無比的絲緞吸引住了,只顧著看,沒留神腳下,快走到案台旁時不慎腳底一滑,整個茶杯就向前飛了出去。

    沈頤立刻閃身上前扶住了她,只聞「砰」的一聲,上好的白瓷茶杯便應聲而碎,他也不管,只抱住她,皺起眉來,「怎麼這麼不小心?」也不知是怪她摔飛了杯子,還是讓自己滑了跤。

    盧老闆則嚇得立在一邊呆若木雞,等反應過來,趕忙低頭檢視錦緞,萬幸,滴水未濺上。

    這個瞎了眼的臭丫頭!他擦一把額上冒出的虛汗,立刻開罵,「臭丫頭,要是弄髒了這上等好貨,你有十條命也下夠賠!」

    沈頤扶她站穩了才放開她,聽他這麼說,立刻沉下臉,「真是對不住,這丫頭總是這樣毛毛躁躁,盧老闆沒被茶水濺到吧?」

    「沒、沒,無大礙。」盧老闆擺擺手,笑得倒是一臉懇切。

    流火搔搔頭,「少爺,我去找掃把來掃乾淨。」

    「嗯。」他頷首。

    待她走出門,沈頤便寒著臉對盧老闆說:「錦緞你就拿回去吧,連我家丫頭十條命都不夠賠的好貨,沈家怕也消受不起,我還有事,就不送了。」

    盧老闆這才發覺自己眼拙,沒瞧出二少爺對那丫鬟非比尋常的關切,可為時已晚,馬屁拍到馬腿上的他只得摸摸鼻子乖乖走人。

    等流火拿著掃把回來時,盧老闆已經走了,沈頤坐在一邊看她打掃,目光忽然落在案台上的藍色碎花小包上,好奇地問:「流火,這是什麼?」

    「哦,這裡面是我娘蒸的灰汁團,她特地讓我帶來給二少爺嘗嘗。」她一聽他提起小包袱,立即放下掃把,喜孜孜地過來解開,「我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揣在懷裡,還燙著呢。」

    他看了看那些淺灰色的麵團子,挑高眉,「你今天又私自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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