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橡果
沈頤看了她一眼,「你把奶奶又嚇暈過去了,怎麼還不去旁邊陪著?」
最怕的就是二哥又說起這個。玉瓏又是「嘿嘿」乾笑著,「哎呀,這粥真香,誘得我也又餓了,剛剛在那邊就只吃了一半。」說著,她叫住剛從廊下走過的一個小丫頭,正是小燕,叫她乘了兩碗,一碗給自己,一碗給流火。
她剛喝了一口,沈頤忽然想起一件事,正好戲弄一下這個小妹妹。「對了,前幾日娘曾經向我打聽過新任的杭州通判,姓徐名辰,聽說是外公由福州引薦過來的,年紀不大,而且很有才幹,我看娘怕是有意……」到這裡,他打住不說。
果然,玉瓏立刻沒了胃口。「娘總是這樣,我自己的夫婿自己會挑,用不著旁人操心!」頓了一頓,又氣鼓鼓地道:「再說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外公這個布政使當得可算勤勤懇懇,哪回去杭州看他,藩台衙門裡外都沒有一個閒人。那人若是外公引薦的,必定也跟他一樣,腦袋裡翻來覆去都是公文,跟那種人做伴有什麼樂趣?悶也要悶死了。」
他們兩兄妹說著,流火卻只顧埋頭吃喝自己的,反正少東家都發話不讓她餓肚子的。再說吃飽了也好偷溜出去。
沈頤只喝了淺淺一碗就站起來,正想吩咐流火,意外地看見二夫人走上階來。「娘——」他叫了一聲,卻發現母親大人對著他身後微微皺起眉頭。
噢,這下有點麻煩!聰明如他豈會不領悟到是什麼原因?
他急忙轉身拿下了流火還塞在嘴裡的半隻包子,彎腰低聲教導不懂規矩的小丫頭:「這是我娘,快起來叫『二夫人』。」
流火也嚇了一跳,望著面前雍容華貴的女子,怔怔地叫:「二夫人——」卻仍忘了從凳子上站起來。
幸好二夫人並不跟她多計較,她從容地走進屋來,先是埋怨地瞅了小女兒一眼,然後才對兒子道:「隨雲,明年就是你外公的六十大壽了,我盤算著要趕早為他準備賀禮,不過我們沈家自家樓鋪裡的那些珠寶玉器,你外公一定都看不上眼,再說他人老了,要多了這些也沒用。你抽空幫娘想想,要送一樣既不落於俗套、又能哄他高興的東西。」「隨雲」是沈頤的表字。
「好,」沈頤點頭,「在外公壽辰到前我一定置辦出來。」
「還有你,玉瓏——」二夫人交待完第一件要緊事,又轉向小女兒,「趁早把你那幾個丫頭的名字給我改回來,省得你奶奶聽到又要受驚嚇。真是亂七八糟,用毒藥作名字,也虧你想得出來。」
「我知道了。」玉瓏吐舌頭,灰溜溜地垂首答應。
「現在跟我去照顧你奶奶,別總是闖了禍就躲到隨雲這裡,他有正經事要做,你別煩擾他。」二夫人說完就走,可憐的三小姐只好乖乖地跟了出去。
乖乖,真厲害!
流火在少東家的「掩護」下卻看得目眩神迷。
想想她自己的老娘,嘖嘖,唉……怎麼能跟眼前這位二夫人比?她說話時的語氣可一點都不凶,也沒拿眼睛瞪人,可不知怎麼,打從她一進門就讓流火覺得膽寒心跳的。
她想起拐帶走大姐的穆秀才有教過她一句話,說是「不戰而屈人之兵」,大概就是像這樣吧?日薄西山時,流火才回來。
早先等二夫人走後,她便纏著沈頤非放她出去一趟不可,沈頤大概被她求得不耐煩了,才派了個家丁趕著車陪她一起去鄰鎮。流火找到孟大嫂和芙蓉後,把實情講明,接她們回了原來的家中。
大事搞定,等她樂陶陶地走入東院,一抬眼便看到少東家穿戴整齊,站在廊下向幾個家丁吩咐著什麼事,似乎要出門。
流火接回了老娘和二姐,感念到少東家的好處,便主動上前乖巧地叫了一聲二少爺。沈頤看到她,忽然在心中閃過一分計量,俊挺的眉宇微微皺起。
「流火——」他朝她招招手。
「二少爺,什麼事?」流火睜大眼睛走近他身邊。
等她上階走近,沈頤反而後退了一步,然後負著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番。
「怎麼啦?」流火怔怔地回視著他,美麗的水眸睜得愈發大了。
「流火,你跟我出去一趟吧。」沈頤忽然露出一個微笑,拍拍她的肩,「不過你這身行頭得換換。」說著,他轉頭向院中一個身形矮小的家丁道:「阿奇,取一套你乾淨的衣衫來。」
待流火納悶地換完男裝,從屋裡走出,沈頤唇角邊的笑意卻更濃了,「不錯,我們走吧。」
「二少爺,你要去哪裡啊?」
沈頤停住步伐,「想知道?你湊過來,我告訴你。」
流火只得靠過去。
當著階前幾個家丁的面,沈頤湊在她耳畔低聲含笑道:「我要帶你去喝花酒。」
什麼?花、花、花酒
流火雖然在家粗野慣了,可也知道「喝花酒」是什麼意思。
她嚇得小臉一紅,垂下眼,結結巴巴地道:「二少爺,喝、喝花……花……是男人的事——」
沈頤笑瞇瞇地打斷她:「所以我才讓你扮男裝嘛。」
「可是——」流火不高興地想躲進屋去。
老娘要是知道她跟著少東家去那種地方喝花酒,非打斷她的腿不可!
「沒什麼可是的!」沈頤卻一把拉過她,拖著彆扭的小丫頭步下階,「賣身契你也簽了,眼下就是我的丫頭,得照著規矩來,懂嗎?」
他帶著她同乘一輛馬車。
可憐流火坐在車廂裡,脊樑挺得筆直,跟背後的木板之間貼得連條縫兒都沒有。沈頤原本顧自從暗格裡取了本書看,無意間抬眼,見自己新收的小丫頭戰戰兢兢的模樣,不禁失笑。
「流火,你坐過來一點——」他朝她抬招手,「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麼?」
「我、我不要去喝花酒!」流火仍在羞惱。
「原來是為這個。」沈頤把書往身邊隨手一擱,靠著身後的軟墊舒舒服服地半躺了下來,「你以為這趟差使我很想去嗎?實話告訴你,我也沒有辦法——」
「不想去就不去唄,這有什麼難的?」流火不明白。
沈頤笑了,又撐身坐起來,「所以說你只是個小丫頭。」他無可奈何地笑著搖搖頭,「我是個生意人,做買賣就得有應酬。」見她仍不明白,便乾脆解釋得更詳細:「芷記商號,你聽說過嗎?這次他們的三東家特地南下,想跟我們沈家合作幾筆大買賣。那人呢,有個毛病,最喜歡擺闊,他來到蘇州界面上,本該是我做東款待,可他非要在醉香樓擺花酒來請我。不過做生意的誠心他倒是有的,所以我也只好按他的章法來下棋,不然你說我該怎麼辦?」
流火用力想了想,嘟囔道:「真是麻煩!是他大老遠跑來的,幹嘛要順著他的心意呀?唉,要我說——得了得了!」她不耐煩地一揮手,「乾脆大家散伙,各自滾蛋!」
沈頤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好個直脾氣的小丫頭!
又過了不久,醉香樓到了。
只見車伕停得不好,原本馳得極穩的馬車輾上了路邊的一塊石頭,車廂一震,猛的往一邊傾斜,流火坐不穩,冷不防向前,然後……
她的唇就這麼貼在沈頤的臉上!好死不死偏偏車伕又拉開了簾子,大聲嚷嚷:「二少爺——」見到車內的這一幕,他猛的瞪大眼,舌頭活像被切掉一半,剩下的話便吱吱唔唔起來:「到、到……醉香樓到了。」
第四章
流火羞得直想挖個地洞鑽進去,但沈頤卻泰然自若,拉著她施施然地步上樓去。
二樓的雅座裡已備下了一桌上等的酒席,陸八珍,海八珍,全是醉香樓裡的招牌菜。不過這醉香樓雖在蘇州接口上,卻非沈家所有。芷記的那位三東家想設宴擺闊,當然也不是笨蛋。
倘若去了沈家名下的那幾大酒樓,那場面他還怎麼撐得起來?
「沈老弟,你可算來了——」原本坐在上首的一位衣著華麗但略顯福態的中年男子,見門外來人,連忙起身拱手相迎。其它人自然也跟著他一起迎過去。
沈頤掃視一眼,雅座裡已來了七八位客人,全是本地有名的富商,遂淡淡一笑,對當先那人道:「唐老闆,別來無恙。」
「來,閒話少說,我們先入座喝酒!酒過三巡,大家再開口暢談,怎麼樣?」芷記的三東家姓唐名福河,他熱絡地拉過沈頤就往裡走,並且一指臨窗那座位,豪邁地道:「沈老弟,這次雖是我設宴請客,到底是在你們蘇州的地盤上,俗話說得好:強龍不壓地頭蛇嘛,哈哈,這上首的位子該你坐!」
「這話嚴重了。」沈頤笑著一擺手,「你遠道而來,這上座自然是留給你的。」
「好,老弟既然這般客氣,我也就不推托了!」唐福河是個粗率、不拘小節的人,當下也就逕自不客氣地在臨窗的首座上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