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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文 / 孔茗

    「說得很好。」

    她頻頻點頭,因為這段話,原諒他剛才嚇她。

    「所謂的存在主義治療法就是要鼓勵當事人嚴肅地面對世界,對你自己所做的選擇負責,因為你現在所過得生活是你自己決定的。而要跨出這個你以為不理想的世界,也只在你的一念之間。」

    「所以,申老師的意思是,我可以改變自己,只要我願意?」

    「是這樣沒錯!只要妳為新的選擇負責就夠了。」

    負責?

    要不是因為太有責任感,她不會「負責」顧家洛的人生到這種地步。「那有沒有什麼事情是不用負責又可以很快樂的?」

    「當然有,我送妳回家,妳不必對我負責,我還可以講笑話讓妳快樂。」他說。

    她微笑,有點悲涼。

    微笑,是因為這男人太善解人意了,讓她的心漾起異樣的感覺,悲涼,是因為覺得可惜,這麼好的男人,卻與她無緣。

    「心情好點了嗎?」他溫柔地問。

    「嗯。」她有點被感動,原來他突然地開快車是為了激發她活下去的勇氣,讓她暫時忘記煩惱,原來……她現在才明白,他是別有深意,「謝謝你。」

    「別跟我客氣,我們是朋友。」這句「朋友」,令他再度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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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她住的大廈門口,申冬澈卻不怎麼想要她下車,他不想錯過任何與她相處的機會,雖然他知道她已經有男朋友,雖然他敢確定她不是三心兩意的女人,雖然他知道這麼做有點卑鄙,雖然……但是,夜色很美,暈黃的街燈下水氣氤氳迷濛,像隔著一層面紗。

    申冬澈感覺自從遇見她後,世界宛如披上白紗,一切都變得朦朧而美好,這麼說有點可笑,過去他從不相信一見鍾情,但此刻不得不信,因為由不得他自己了。

    方蔚藍也沉默著,她開始覺得跟他在一起有些緊張。

    「方小姐,可不可以給我一張妳的名片?」其實他是想要她的電話號碼。

    她從提包裡抽出兩張名片遞給他。他看著名片說:「妳還兼直銷?」怪不得她不快樂,看來她的經濟壓力很大。

    「申醫師是朋友,跟我買會算你友情價喔!」她不忘推銷。「對了,還有這張是我男朋友的,他在市政路開了一家汽車精品店,歡迎蒞臨指教。」

    她又遞上一張名片,兩個人中間因為隔著一個人,讓他們都不太舒服。申冬澈想放棄,他不是會橫刀奪愛的那種人。

    只是他的心卻不由自主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咚咚……這個週末妳可以帶牠來複診嗎?」申冬澈,你這卑鄙的傢伙,明明想約會方蔚藍,卻還拖咚咚下水,你不覺得你這借口太爛了嗎?他冒汗地想。

    「好。」蔚藍爽快答應。正當他還在想下一句話的時候,一位中年婦人挽著一隻包包,面朝著他的擋風玻璃直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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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這麼晚了,妳怎麼又跑來?哥哥知道嗎?」對於母親獨自從彰化「離家出走」到台中來找她,她已經習以為常。

    「小藍,這位先生是妳的新男友嗎?長得真體面,比那個姓顧的好多了,妳的眼光總算進步了點。」母親笑吟吟地打量著申冬澈。

    「媽!妳別胡說了,他是我的朋友,是獸醫診所的醫生,申冬澈醫師。」她尷尬地解釋。「申醫師,這是我媽。」

    「伯母,您好。」申冬澈有禮地向她打招呼。

    「申先生是獸醫師?這年頭當獸醫師好,聽說現在很多夫妻都不生小孩,寧願養寵物,所以將來寵物市場一定很有前途,很好很好,小藍啊,妳這次可要好好把握這難得的姻緣……」

    「拜託,媽,我已經說過,申醫師和我只是普通朋友,妳不要亂說,這樣對申醫師很不好意思。」

    「我沒關係,方小姐,不必在意我。」事實上他很樂意被誤會,甚至,他很希望是真的。

    「不是男朋友喔?」方母面露失望,但愈看申冬澈愈是滿意,「沒關係,現在不是沒關係,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申醫師,我們家小藍從小就很乖巧,又很懂事,小時候很喜歡彈鋼琴,只是沒機會讓她學,要不然現在一定是很出色的音樂家……」

    「申醫師,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方蔚藍太瞭解母親,她紅著臉向他道謝,拽著母親的手臂,用「拖」的把她拖進大廈。

    「媽,妳以後不要在我朋友面前亂說話好不好?不是每個男的都是我的男朋友好嗎?」電梯裡,她忍不住抱怨。

    「我知道不是每個男的都是妳的男朋友,但為什麼妳偏偏挑了個最爛的?我覺得剛剛那個獸醫比顧家洛順眼多了,人長得帥,又有正當的職業,妳是瞎了眼不會分辨哪個男人才是妳應該交往的對象是不是?」方母有時候講話倒是一針見血。

    「妳有什麼資格說我?妳的眼光難道就比我好?」

    「傻丫頭,我就是因為吃了虧、受了苦,才要讓妳明白千萬別走上妳媽的老路,妳那死鬼老爸只會喝酒鬧事,什麼事都不做,我才會老了這麼命苦……」她掏出手帕開始「表演」拭淚。

    「妳命苦?那我怎麼辦?」她提高音量。

    「所以啊,小藍,我這次到鎮瀾宮去要到一組明牌,聽說很靈驗的,神明向我保證一定會中頭彩,所以妳可不可以給我一萬塊包牌?中了我絕對會幫妳準備一份很豐厚的嫁妝,讓我女兒風風光光嫁出去……」

    「夠了,媽,我拜託妳清醒一點,我一點都不奢望要嫁妝,所以妳也不要再作發財夢,徒增家人的困擾。」方蔚藍很累,她不想再聽母親提起關於彩券的事,為了她的沉迷,她已經付出太多,更何況這些年來,她給她的錢也夠替自己辦嫁妝了。

    「我這麼做還不是為了你們兄妹及權權好,妳大嫂怕養不起孩子,所以只生了權權,要是我中了頭彩,要生一打都不是問題,我也是努力要讓我們家變得愈來愈好,所以小藍,這次妳只要肯出點小錢,給我一萬,或者五千,五千就好……」

    「我一毛都不會給妳,媽,我不能再害妳了。」蔚藍堅決不肯給錢,方母氣結,進了屋裡一句話都不肯說了。

    工作八年,方蔚藍唯一的慰藉就是至少還存了錢買下這間十五坪的單身套房,雖然不大,卻是她僅有的小小的財產、小小的立身之地。

    洗過澡後,她在小廚房準備切盤芭樂給母親,她知道母親最愛吃芭樂。

    客廳,方母邊看電視邊說道:「小藍,妳快看,電視新聞正在播卡奴,他們說這週末要北上抗議,那我是不是也該去聲援?」

    「妳又不是卡奴,幹麼要聲援?」

    方蔚藍忙著切水果,沒有想太多,忽然,一陣冰涼貫穿她的背脊。她激動地衝到電視機前,手上握著水果刀,樣子有些嚇人。

    「妳跟銀行借錢了是不是?」她渾身發抖地問。

    方母被她的樣子嚇壞了,囁嚅地說:「……沒有借很多啦!」

    「妳所謂的『沒有很多』是指多少?」

    「就……就二十幾萬……」方母低下了頭,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二十幾萬叫沒有很多?是怎樣?妳以為我賺錢像喝開水一樣容易?妳幹嘛要去跟銀行借錢?妳難道不知道銀行循環利息高得嚇人嗎?妳不知道銀行就是合法的高利貸嗎?妳在花錢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有沒有……」她哽咽了。

    「對不起,對不起……」

    方母從她的反應才終於瞭解事情的嚴重性。

    「妳跟我說對不起幹什麼?說對不起就能解決問題嗎?妳當銀行是白癡嗎?妳這麼不自愛,不如現在就拿這把刀殺了我,免得我被妳氣到腦溢血,到時候還要拖累妳!」

    「我以為那次一定會中頭彩,所以就下了重本,誰知道……又摃龜了……,都怪隔壁阿鳳,都是她煽動我,所以我就……」方母開始推卸責任。

    「那妳叫阿鳳幫妳還錢!妳知不知道我賺錢有多辛苦?為什麼妳老是要做這種事?妳是要逼我去死嗎?」

    「呸呸呸,在妳媽面前說什麼死不死的,有這麼嚴重嗎?我自己想辦法還就是了,竟然要聽妳教訓我,妳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母親?我真是不幸,竟生出這麼不孝的兒女……」每次方母說不過方蔚藍,就拿出母親的威嚴來威脅她,這是她一貫的計倆,方蔚藍很習慣了。

    「好,我就是不孝,這次我再也不管妳了,以後妳要怎樣隨妳便,不要說我沒提醒妳!」方蔚藍痛心極了,她好傷心,拋下母親,重重地甩上房門,拿起手機,很自然地撥下快速鍵,她覺得此時的她好脆弱,好需要顧家洛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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