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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樓雨晴

    「妳……變態!」就因為自己不幸,也要天下女人不幸嗎?女子悲怨,無法想像這麼美的一張臉,為何心狠若此。

    「變態嗎?」她扯唇。「無所謂。既然妳只是想報復,我代妳做了,妳也沒有再見他的必要,還是,妳希望他更慘一些?我──」

    「不!」女子驚喊,靠著粉白的牆,卸下防衛,聲音竟是無比脆弱。「我……想他,我只是好想、好想他……一年來,我告訴自己,這無情無義的男人,只配得到我的怨恨,也一直以怨恨支撐著自己,但……但是,沒有他的人生,好空洞……如果妳不要他,請把他……還給我……我,真的好想他,我不能沒有他……」

    季向晚靜默了。

    她,騙了她。

    那名男子,沒有背叛她。

    那個雷雨夜,不只她失去心愛的男人,連帶地,一場車禍也帶走了眼前這名女子的男人。她們,都沒能見到心愛男人的最後一面。

    當她基於道義,前去探視那名同被車禍波及的男子,他已回天乏術。

    她是最後一個見他的人,也只有她,知道他最後的遺言。

    「……曦……迎……迎……曦……」他身上插滿大大小小的儀器管子,那傷勢連她看了都皺眉,口中還在喃喃喊著什麼,像是極度掛心。

    她費力捕捉他輕弱的呢喃,懷疑他的清醒度。「迎曦?人名?」

    試著揣度他的本意,留意他指尖動了下。「你心愛的女人?」

    他無法點頭,指尖又動了下。

    「怡……安……」

    「另一個女人?」又是個三心二意的男子嗎?一股怨恨竄上腦門,她厭惡地轉頭想走。

    「醫……院……」

    她停步,回頭。「怡安?醫院的名字?你心愛的女人,在這家醫院?」

    「……是。」費力喘過一口氣。「拜託……」

    「什麼事?你說。」

    「把我……給……她……一……切……」

    「我不懂。」

    「她……毀容……眼……我的……」

    「所以,你要把你的眼、你的一切,所有能給的,都留給她?陪她一同看這個世界?」

    「……別……讓……她……知道……她……會傷心……」

    給了她一切,卻不想她知道,那,他還剩下些什麼?一抔黃土,無盡淒涼。

    「我該怎麼說?」

    「讓她恨……」這是他,最後的遺言。

    於是,她遵照他的遺言處理了一切,去醫院見那名女子,親口告訴她,男人的背棄,教她死心,不在治療期間發了狂地尋他。

    直至今日,她對上淚水迷漫的眼,那雙屬於男人的眼,也許,也是他的淚,他來不及流出的無奈與悲傷。

    「妳見不到他了,這輩子,都不可能。」終於鬆了口,她違背男子遺言,一字字清楚說道:「他,死了。」

    女子倏地跳起,動作快得令人驚愕,一巴掌甩上她左臉頰,又重,又狠。「不要開這種惡劣玩笑!」

    眼前昏暗,跌退了兩步才站定。「他死了。」堅定重複。

    「妳──」

    「和我的男人同一天,同一場車禍。」彷彿抽光了心,抽光了知覺,才能讓自己繼續,她聲音空洞得沒有情緒。「是在準備去醫院照顧妳的路上發生的,他不要妳知道,不要妳為他傷心,要我給妳那樣的說詞。事實上,他不曾遺棄妳,還把他所有能付出的,都給了妳,今天妳能重見天日,有那張完美的臉,該感謝他,因為,那都是他的。」

    女子虛軟得站不住腳,臉色死白如蠟,淚,反而流不出來了。

    「原來……這才是真相……原來……這一年我都白恨了……」輕輕扯動嘴角,像是也牽動了淚腺,淚水瘋狂地傾洩,淹沒了臉龐。「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能認輸,要活得更好、更美麗給他看,教他悔恨莫及,但是、但是沒有了他……我還能靠什麼支撐自己熬下去……我不恨,不恨了……原來,我一直都不恨……」

    他說對了,她會非常傷心。

    季向晚冷眼看著。「妳哭什麼!妳的男人肯為妳而死,我的男人卻寧願付出生命來離開我,到底誰該哭?我都沒哭了,妳哭什麼!」

    「至少妳的男人還活著!」她不要這樣的真相。「我曾經恨得詛咒他死,但是曾經愛過,為什麼要有怨懟?至少在愛的時候,他很認真,沒有一絲虛假,他只是控制不了他的心,他只是不小心對另一個女人用了那樣的心情而已……我為什麼不能諒解?我寧願他變心,只要他還好好活著,在世界的某個角落歡笑,和他心愛的那個人……真的,我好後悔、好後悔……」

    宛如一記重擊,狠狠敲碎季向晚心靈最後那處牢牢封閉的防衛。淚水,無預警地掉出眼眶,釋放出層層壓抑的情緒……

    原來這一年,她牢牢封閉,不去面對的,是一個「悔」字。

    是啊,他只是控制不了他的心,要說錯,他也受夠了良心的指責。

    他是不愛了,但那又怎樣?他整整給了她十年人生,這十年她很快樂,那是足以珍藏一輩子的回憶。

    十年來,他用著什麼樣的方式在愛她、呵護她,假得了嗎?不愛了,就該將這十年付出的點滴抹殺嗎?對他又何嘗公平?曾經用心愛過,傷了她,他會比誰都痛,她為什麼要怨?為什麼該怨?

    給不起幸福了,就該放手!這句話深深敲進腦海。

    是啊,她已經給不起當初那樣濃烈的幸福了,為什麼不能讓給得起的人去給?她很愛很愛他,難道不希望他過得好嗎?

    如果,那時她看得開,笑著祝福他,一切都不會發生了……

    她不能面對的,不是背叛,而是韓的死。

    她不能原諒的,不是韓,而是自己。

    是她,害死了他。

    蹲在醫院迴廊,她抱膝痛哭,釋放壓抑了一年的痛悔。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韓……」一直到最後,她都沒能來得及告訴他這句話。如果可以重新再來,她不會讓他看見她的眼淚與怨懟,她會坦然放手讓他走,祝福他的真愛,只要他過得好,只要他還活著……

    為什麼,人總要到一切都無法挽回,才來痛徹頓悟?

    只要他好,她真的願意付出一切來成全──韓,你聽到了嗎?

    終曲

    驚醒!

    一抹銀亮劃過寂靜夜空,映照得室內短暫一陣明亮,而後,是連玻璃也為之震動的巨響。

    原來,是雷聲驚醒了她。

    又要下雨了嗎?這一回,沒有韓,也沒有楊品璿了,只有她,孤單一人。

    坐起身,週遭暗得沒有光亮,有一瞬間她茫然地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腦中最後的記憶,是醫院。

    她坐起身,赤腳踩在地面上,推開窗,狂風吹得窗簾一陣狂舞,豆大的雨水打進窗台,地毯迅速濕了一片,狂風豪雨幾乎敲痛人的肌膚。

    倏地,她一愣。

    這情景──好熟悉。

    她渾身顫抖,回身藉由微弱的光線打量房內陳設,而後,腦海一陣暈眩,雙腳虛軟得站不住,跌坐在濕透的地毯上,吸不過氣來。

    夢嗎?只是──夢嗎?

    那麼真實得毛骨悚然的一切,會是夢?

    她還在這裡,眼前的一景一物,都是她和韓親手佈置的,刻著「韓」字的環戒仍戴在她指間,電子時鐘上清楚顯示的數字,是韓出事的那一日!

    鈴聲劃破寂靜,一聲聲,迴盪房內。

    她驚跳起來,心臟險些躍出胸口。

    瞪著作響的電話,一聲聲,宛如催魂──

    這一切,完全與那段真實而驚悚的夢境一模一樣!

    她心驚,冷汗涔涔。

    她知道那通電話,是報訊,報來他的死訊!

    又要再重來一次嗎?不要,她受夠了──

    她摀住耳朵,不聽。

    電話響了很久,歸於岑寂。

    沒一會兒,不死心地再度漫天作響,又岑寂。

    她縮在牆角,悲厲痛哭,淚流滿面。

    這是夢!永遠醒不來的惡夢!她還沒醒嗎?到底哪一段是夢、哪一段是真?她已經分不清楚了,意識完全錯亂、崩潰。

    她是錯了,不該讓怨念蒙了心,老天到底要懲罰她多久,不斷地在惡夢中輪迴、再輪迴,永遠沒有醒來的一天嗎?

    「晚晚!」略帶焦慮的叫喚傳來,他一身的濕,神色慌張。打了電話,她不接,他還以為、以為她想不開,或者──發生了什麼事。

    行色匆匆調頭趕回來,卻見她縮在角落,那模樣足以將他的心撕碎一萬次。

    她什麼也聽不見,陷入自己的情緒中,狂亂哀慟。

    「晚晚,是我。」他衝過去,緊緊抱住她。「妳聽見沒有,晚晚,我回來了。」

    懷中劇烈顫抖的身軀僵住,仰起淚眸,彷彿不能置信,伸出同樣發顫的雙手撫上他,哭得嗓子痛啞,好半天不能發出聲音。

    「我……在作夢嗎?」這,是另一個夢境?

    「傻瓜!」那神情教他一瞬間心房揪痛得無法言語。「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不,你聽我說!」真也好,夢也好,她不在乎了!心急地抓著他,只想把來不及出口的話,全都告訴他。「韓,你去,沒有關係,我不怨、不怪了。只要她能給你的幸福比我更多,那你就去找她,我會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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