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樓雨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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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晚晚,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醒來?難道她現在是不清醒的嗎?
「我這樣,不好嗎?」她疑惑。
「不,不好。」
「你究竟在找什麼?可以告訴我了嗎?」
「我在找……我在找……」聲音低不可開。「快樂。」
「你的快樂,遺失了?」
仍是那愁慮的歎息。「不,我找的是──」
最後的語句,迴盪在將醒未醒的耳畔──「妳的快樂。」
她的快樂,在哪裡?
獨自走在同樣的紅磚道,越過精品店及食品材料行,這一回,雙腳自有方向。
這家豆花店,他們常去吃,因為不能吃冰,於是他折衷讓她吃豆花消暑,老闆娘很熟了,還說哪天他們結婚記得送個喜餅給她,她要請他們吃一年免錢的豆花,當是勉勵他們比這家店齡更久的愛情長跑。
前頭有一家寵物專賣店,她好喜歡那只哈士奇,但他說什麼都不讓她養。只有一次被她可憐兮兮的表情打動,讓她玩了一會兒,結果當晚就又喘又咳,他又氣又心疼,整晚照料,摟著她不敢睡,當下更加下定決心,死都不讓她養任何寵物。
路的盡頭有條巷子,彎進去那棟純白的寧靜建築,大廈管理員沒攔阻,而是熟稔地打招呼:「季小姐,好久沒回來了,心情好些了吧?」
這對相戀多年的情侶感情有多好,左鄰右舍都是看在眼裡的,她會受不住陰陽兩隔的打擊,搬離傷心地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沒料到她還會再回來,那心情應該是平復了吧?畢竟韓先生都過世快一年了。
她點了個頭,走入電梯按下「8」的數字鍵,出電梯,向右彎,打開室外鞋櫃,在第三格一雙白色的高跟鞋內,找到大門鑰匙,開門入內。
客廳的窗簾花色,是他們一起挑的,那時看上兩種花色難以抉擇,最後只好猜拳決定。
沙發上的抱枕是她在織完毛衣時閒暇裁製的,他看書時,她喜歡摟著抱枕偎靠在他腿上午睡。
走進臥房,衣櫃左手邊放著他的衣物,右手邊是她的。拉開暗格,是這間房子的所有權狀,持有人名字是她。交往第七年的時候,平日便有在理財投資的他,買下了這棟公寓,親手將相關權狀交到她手上,包括他的人,以及他所有的財產。
腳步移往梳妝台,第二格抽屜放著戒飾盒,戒環內側刻著「韓」字的是女戒,男戒不翼而飛。
第三格抽屜,整齊迭放九本已完成的素描冊,第十本還差幾頁,但那時的她,已經沒能來得及完成。
因為,他的心已遠揚,她抓不到,他溫柔專注的眼神。
女人的心何等敏銳,當他夜裡不再抱著她睡,當他總是若有所思,失神、歎息的次數增加,當他看著她時,心不在焉,眼眸失溫,當他喊著她的口氣揉入幾許無奈虧欠,不再是純粹的深愛眷寵,當他身上多了另一個女人的香水味,當他不再每夜回家,當他眼底眉心的愁鬱與矛盾再也掩不住……她怎麼可能會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去拆穿,故作無知,等著他倦鳥知返,或者──了斷。
直到,那個女人主動找上她。
「她」說,懷了韓的孩子。
「她」說,他對她有虧欠,不可能開口提分手。
「她」說,他已經不愛她了,何苦拖著一個不愛她的男人,為難他也為難了自己呢?
她不相信,他會這樣對待她。
「她」說,他和「她」有約,若不信,可以親耳聽他說。
她在鄰桌,清清楚楚聽見他對另一個女人說:「我愛妳,但我不能辜負她。」清清楚楚的憐惜、擁抱。「別哭,別用眼淚控訴我,一個向晚已經很夠了,我承擔不起第二顆心的愧負。」
她,用眼淚在控訴他,讓他走不開?
她想不起那段日子是怎麼過的,閉上眼,腦海全是他們共有的點點滴滴,她嚴重失眠,精神恍惚無法入睡,只能藉由啤酒花茶,去麻痺無法再承載的思緒,得到短暫的睡眠。
直到那晚,她再也無法壓抑,與他起了爭執。
他沒有否認,平靜地坦承了一切。那個女人,是他的初戀情人,那個始終藏在他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連她都到不了的初戀情人,她知道他有多愛「她」,否則當年不會傷得如此重,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女人,他與她甚至不會相識。
「所以你就可以背叛我,讓她懷上你的孩子,理直氣壯地移情別戀?」
「不。」
「原來不只因為她的出現?那是我哪裡不夠好,才會讓你再度愛上她……」
「不是,晚晚……」他想解釋什麼,一記巴掌打愣了他。
她一直都那麼包容他,無論他做了什麼,她從來不會對他生氣,這是第一次,她動手打他,也是第一次,看見她如此決裂的神情。
「韓子霽,你還記得自己說過什麼嗎?」
「記得。」他知道,她指的是那個誓言,那個每年只在情人節開放,初見時覺得太極端的情人廟對聯。
「情人雙雙到廟來,不求兒女不求財;神前跪下起重誓,誰先變心誰先埋。」
那時,她說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他卻笑笑地說:「情真意切,心中坦然,就不覺得心裡發毛了。」
還說,若有一天,他辜負她,就讓他橫屍街頭,英年早逝。
她輕輕笑了,淚水伴著笑容滑落。「你就不怕,誓言成真?」
他心下微微一震,驚痛莫名地望住她。「這真的是妳所希望的嗎?」
她,如此恨他?將一名從不懂怨悔的女子逼至如斯境地,他恍然頓悟到自己傷她有多重。
那一夜離開後,他便沒再回來。
不堪負荷的回憶太痛苦,她雙手顫抖,幾乎拿不穩畫冊,一張紙箋從中掉了出來,飄落地面。
無論妳信不信,我沒有背叛妳,晚晚!
我承認,心曾經很該死地迷失,但是,每當我想擁抱她時,腦海便會浮現妳流淚的臉龐,也許走道德觀作祟、也許是意識這會傷妳多重,總能令我在意亂情迷中立刻清醒,熱情冷卻。
我不想欺騙妳,晚晚,我愛妳,無奈的是,卻也愛她。對她的感情,在還來不及收回時便分開,那樣的痛還在,再見她使輕易勾起那些愛過的情懷。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當這樣一個用情不專的渾帳,傷了妳也傷了她,所以,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個決斷,給妳和她,一個完整的交代。
對不起,晚晚,又一次讓妳等我。
結果呢?她等到了最後,他做下的是什麼決定?在當夜巧合地出車禍,與那個女人在一起。
這就是他所謂的「交代」嗎?
他虧欠她,卻又不願離開初戀情人,於是,便選擇與出軌的情人死在一起,遂了心願,也以性命償還對她的虧欠?
他死了,留下兩人共築的小窩、四年前投保署名受益人為她的巨額保險金,還有多得無法喘息的共同回憶,她要怎麼撐下去?他以為,這樣就算對她的補償了嗎?她寧願死的人是她,他知不知道!
跌坐地面,她掩面無聲痛哭,任淚水由指縫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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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去了哪裡?」一見她進門,楊品璿脫下圍裙上前。
「沒,只是隨便逛逛。」
他順手遞上倒好的溫開水,沒遺漏她佈滿血絲的紅腫雙眼。「發生什麼事,向晚?」
定定與他對視數秒──「沒事。」
銳眼掃過她臉上每一分神情,他掩眸,沒再追問。「我煮了晚餐,不知道好不好吃,妳試試看。」
飯後,他沖了杯熱杏仁茶讓她慢慢啜飲。
她捧著馬克杯,看著他順手收拾客廳,將報紙雜誌迭好放置茶几下,無用的傳單捲成長條狀,順手打個結丟入垃圾桶。
他的生活習慣很好,注重環境品質,地板按時拖,待洗衣物會分類放置在該放的地方,絕不會有襪子四處丟、衣服老是分不清穿過沒有的狀況,做事井然有序,連擠出牙膏都會順手將壓扁的面積往上卷一圈。
他們的親密頻率不算少,通常在夜深人靜時居多,他總是徐徐地親吻,步調緩慢地先撩撥起她的情慾,笑覷她在歡暢中卻又得不到滿足時的嬌嗔意態,過度地撩逗,常在他進入她後不久,便已到達極致。
「這麼快?」他挑眉,笑摟她高潮中微顫的身軀,沒再強求地退開,一如往常地抱她進浴室泡澡。
「你可以……繼續的。」她知道,他未徹底滿足。
他笑吻朱唇。「就怕妳消受不起。」
尋求出軌的刺激?肉體的嘗歡?若是,這樣的男人,不會以憐惜之心,代替情慾的放縱。
「楊品璿。」
「嗯?」他驚訝地迎視,沒預料到她會有挑逗舉動,方興未艾的情慾再度復甦。
她仰首,輕舔唇角,小手往下探撫,大膽握住胯間灼熱悸動的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