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唐絹
凜著一張臉,他緩緩走向那個自己每日都要走上一趟的樓院:心裡卻不悅地嘀咕著。
沒錯,他是非常感激她為維兒所付出的一切,但那並不代表自己有必要諂媚似的對她溫言軟語吧?天曉得那丫頭會不會食髓知味,從此以後得寸進尺地爬到他頭上!
不知不覺中,他已慢慢踱至那道熟悉的房門前,正要舉起手敲敲門板,卻耳尖地聽見由房內傳出的動靜—
「娘,你的傷口都結痂了,還得上藥麼?」一聲幼嫩清脆,聽來極為耳熟的稚童嗓音困惑地問道。「這樣抹會不會痛啊?」
「不會,你的力道放得很輕啊!」袁如君那柔潤悅耳的嗓音帶著淡淡的笑意,伴隨著衣物摩擦的窸窣聲一同飄入男人耳裡。「大夫說抹上這藥,以後傷口才不會留疤。」
等等——齊燁唇畔罕見的淡笑陡地一僵。方才自己所聽見的第一道人聲、幫他名義上娘子上藥的人,該不會是維兒那個渾小子吧?
雖說維兒還是個天真無邪的男童,但是除去那個「童」字,他還是個男的!袁如君全身上下都有傷,勢必要褪去衣裳,赤著身子方能上藥,那小子怎麼能大剌刺地觀賞?!
一把熊熊的無名火在他心口延燒,齊燁只顧著惱怒自家兒子年紀小小就喜女色不學好,卻沒有注意到,他現下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個怒火中燒的妒夫。
他用力拍響門板,聽見房裡傳來袁如君的驚呼,忍不住從鼻端發出一聲冷哼,不料下一刻房門竟然被人由內拉開了。
「有什麼事等會兒再來,娘她——」齊維在看清門外人面孔之後,態度明顯地冷淡下來。「是爹喔,娘在更衣,請您稍等。」
「既然她在更衣,你就不該在裡頭。」齊燁皺緊眉頭,對自家兒子如此不遜的表現十分不悅。「出來!」
齊維努努嘴,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他的話還未出口便被袁如君打斷。
「維兒,是爺來了麼?」女人溫潤好聽的聲音由遠而近,然後半閉的門扉再次被人打開。
只是,她的蓮足才剛剛沾上房外的土地,臉蛋兒才露了一半,就立刻被齊維給推了回去。「我跟爹說一下話,娘你快進去,不要在外頭吹風。」
他淘氣地朝她眨眨眼,要她安心,還仔細地檢查房門是否關妥才轉身面對自家爹親。
「你什麼時候開始喊她娘喊得這樣順口了?」齊燁有預感兒子要和自己談論重要的事情,因此先問出心中存疑已久的問題。「在她救了你之後?」
「一開始只是因為這樣叫她,她的臉會變得很紅很好笑,故意拿她取笑的。可是久而久之便叫習慣了,改也改不過來。」齊維撇撇嘴,似乎覺得這件事情並不很光彩。「其實,那天我也聽見了爹跟那個壞女人的對話。」
這下一句話接得沒頭沒尾,齊燁卻知道他指的是在神女廟發生的事情。
「你想說什麼?」男人淡淡地瞅著他,想藉此打消齊維欲說服自己善待袁如君的念頭。
為什麼每個人都認為他對她太過冷漠?他供她錦衣玉食、不愁吃穿,難道這樣還不夠麼?
「爹爹,你很忘恩負義喔!」齊維劈頭便在自家爹爹身上拙了個大罪名,他一邊精明地觀察齊燁的神色,一邊加油添醋。「如君是你兒子的救命恩人,你不當面道謝也就算了,還從來沒有為誤會她這件事情道歉,這就叫……『過河拆橋』?」
臭小子,誰准你叫她「如君」的?「夠了!」齊燁鐵青著一張臉,胸中的嫉妒之火有越燒越烈的趨勢。「我自有我的想法。總之,以後不准你整天待在她房裡!動不動就跟女人黏在一起,成何體統?!」
他滿臉怒氣地推開兩扇門踏人房內,不再理會外頭神色詭異的齊維。但一吸入房內那股熟悉的馨香氣息,他的焦躁竟奇異地被撫平了。
「爺,你剛才在門口跟維兒吵些什麼?」如君有些不安地問道。
一向非常尊敬崇拜他的齊維,自從在神女廟遇難後,就對自家爹爹頗有微詞。她一直很擔心他們父子之間會有嫌隙,也盡量開導齊維了,沒想到方才兩人還是吵了起來。
「沒什麼。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他專心地望著她的臉,本欲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只不過一看見她雖尚有些憔悴,但已逐漸恢復健康血色的清麗小臉,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打從一踏進房門便緊張地憋住氣息。
她在陡坡下那副臉色蒼白、渾身是血,在風中搖搖欲墜,隨時會飄落的模樣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被嚇壞了。
那一刻,他在乎的既不是齊維是否安好,也不關心她是不是擄走維兒的歹徒,他只擔心自己會來不及救她……
察覺到她疑惑的視線,他清了清嗓子,十分誠摯地望向她。「我想我欠你一聲謝謝。」
「為什麼要道謝?維兒也是我的兒子呀!」如君垂下長睫,遮掩她一向能輕易洩露心緒的雙眸。「況且,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願聞其詳。」她奇怪的態度讓齊燁升起一股警覺,他挑了挑眉,聲音霎時冷了下來。
敏感地察覺到男人情緒的波動,如君卻輕揚起一抹笑花。
這男人,真的很像山裡頭的動物。儘管用再友善的姿態接近它們、還天天帶些吃的餵它們,然而一旦她稍稍表現出一點企圖侵害它們的行為,那些警戒心極強的野獸們便說什麼也不肯再親近她了。
「老實說,你惹怒了我。」她的神情肅穆,慎重其事地開口。「只要我還身為你的妻子,你就必須信任我、支持我,我才有制住維兒和整個齊府的說服力。
如果連你都懷疑我,那麼道不同不相為謀,爺不如另請高明,再找個能讓你全然放心的娘子吧!」
驀地,齊燁笑了出來。她居然用恐嚇維兒的同一種手法威脅自己?
他是應該要生氣的,但他卻發現自己心中只有一個答案——
「如果我說不呢?」他故意唱反調,突然能夠理解維兒愛取笑捉弄她的心態。
「那麼,我也不會浪費您的時間,待會兒就收拾行李。」如君像是早有準備,毫不猶豫地撂下狠話。「還請爺念在維兒的份上,至少送我一程。」
這一刻,他望著她佯裝若無其事的小臉,彷彿又看見兩人初次相見時,她臉上那分明非常害怕,卻要故作冷靜的倔強表情。
「你說的沒錯,我是欠你一句道歉。」他的心情大好,如她所願地誠懇道了聲「對不住」。
「呃、嗯,我知道了,這樣就可以了。」沒有預料他會這麼爽快輕易地道歉,如君一時之間竟有些手足無措,兩片芙頰也立即浮上紅艷艷的色彩。
是誰說她臉紅起來很可笑的?齊燁好整以暇地欣賞著她難得展現的羞顏,滿意地發現,這抹艷彩讓她原本清秀細緻的五官更加妍麗了。
他忽地有了逗弄她的興致,還想要再引發出更多更多別人無法窺探的袁如君,不願讓自己的兒子專美於前。
「只是這樣,你的怒火就能平息了麼?不需要我再多做些什麼嗎?」他緩緩走向她,逼得她不得不一步步地後退,直到抵上床柱。
「是、是,我已經原諒你了,你不需要、不需要再多做些什麼!」如君臉上兩片彤雲正如火如茶地佔據雙頰以外的領土,她全身僵直地倚著床柱,把頭搖得跟搏浪鼓似的。
她萬萬沒想到男人會突然對她做出如此親暱的舉動,他們之間幾乎再無任何空隙,甚至能感覺到彼此的吐納。
更教她無地自容的是,每回當兩人同時吸氣時,她的柔軟胸脯都險些要貼上他平坦的胸膛,嚇得她屏住呼吸,不敢輕舉妄動。
她如臨大敵的動作讓齊燁差點失聲笑了出來。他鷹眸一轉,瞥見床上掀開了蓋子沒合上的藥盒,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似地輕笑出聲。
「我想,我又欠你一聲道歉了……」
他今天……似乎很常露出笑容哪……終於如願以償地瞧見他打從心底開心地發笑,如君癡迷地盯著他俊朗的五官,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雙唇一開一合,究竟說了些什麼。
「你不想知道我哪裡又做錯了麼?」齊燁扯著唇瓣,動情地伸手撫上她的眼、她的雙頰:心中陡地湧上一股難以形容的強烈優越感。
這種迷戀的眼神,很早以前他就曾經在無數位姑娘家的翦水瞳眸中見過,不會認錯的——這小妮子很喜歡他!而這項事實的確大大地取悅了他。
「咦?」他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她的眼,令她不自覺地閉上雙眸,也才終於找回了一絲理智。「你做錯了什麼?」
齊燁像是故意要更加迷眩她的心神似的,漾起一抹爽朗動人的笑,拉著她的柔荑離開床柱,來到榻邊。
「因為我驟然來訪,你的傷藥還沒有上完吧?」他不著痕跡地輕推了推摸不著頭緒的她,跟她一同坐在床榻上。「既然如此,就讓我負起責任,替你把藥上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