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只能愣愣地站在樓梯上,望著人來人往的大門發呆,直到好心的老闆娘提醒她,她才發現自己的衣物都被濺出來的水給打濕了……
齊燁無情的態度在在都表明了,他不願與自己有任何多餘的牽扯。初次見面那日他不也說了麼?只要她顧好齊家小少爺,安安分分地做她的齊夫人,他絕對不會虧待自己,但那並不包括他會愛她、憐她,就像天底下大多數的夫妻那樣。
自那以後,她便死了這條心,不再試圖作那些不切實際的妄想。
所以她重複著睡飽吃、吃飽發呆、累了就睡的悠閒生活,到第三天就無聊得全身發癢了。
她想到大街上逛逛,更想回家看看父母弟妹過得好不好,可是這三天中,她跟相公既碰不上面更說不上話,根本無法踏出客棧一步……
「妳還在磨蹭什麼?」
男人不悅的口吻瞬間將沉思中的她拉回現實,如君抬起頭一看,發現自己呆杵在客棧門口,而齊燁正蹙著一雙英氣十足的劍眉瞪著她。
「咦?」她一頭霧水地望著男人身後的馬車,後知後覺地問道:「這……咱們要上哪兒去?」
「妳家。」他依舊本著字字珠璣的習性,不肯耗費唇舌多做解釋,逕自與貌似管事的男子討論著她聽不懂的生意經。
她家?為什麼突然要帶她回家?難道是他厭倦了自己,打算要退貨?
「那個……不好意思。」不想被忐忑不安的心緒左右,如君鼓起勇氣打斷兩人的交談,假裝沒看見齊燁又深深蹙起的眉頭。「請問為什麼要回我家?」
「我剛才沒說麼?」見管事和如君都搖頭,男人這才說明原因。「事情都辦妥了,明天我就要帶妳回泉州,趁著還有一點時間,讓妳回去道別。」
「謝、謝謝你……」她訥訥地道謝,心頭不禁湧上複雜的情緒。
他不是完全無視自己的存在,還會細心地為她著想,在帶她離開家鄉前,讓她與親人道別——這一點固然令她有些欣喜,但一想到從今以後要住在幾百里遠的泉州,無法常常看見慈祥的爹娘和可愛的弟妹們,又突然一陣心酸難受。
「請問……我有多少時間跟他們道別?」猶豫良久,她還是決定在他們討論的空隙之間插話。
她知道齊燁非常非常忙碌,白天要拜訪官府商家,夜裡還有許多的應酬。迎娶自己並不在他原本的行程中,為此他還特地將回泉州的日期往後延,多待了一天,就是要把浪費掉的那一天給補回來。
他好不容易終於可以喘口氣,卻還得帶她回家道別,如君不敢奢望在那兒待上一晚,只求能夠好好跟家人說些體己話。畢竟等她嫁到泉州以後,往後要再見面就難了……
「隨妳的便。」他心不在焉地丟下一句,視線不曾從手上的那本帳簿移開過。「要在那兒過夜也成,明日我再來接妳。」
如君萬萬沒有想到他會輕易地答應讓自己住在娘家一整晚,不由得詫異地瞅著他,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我真的可以……明天再跟你回去?」她難掩驚喜地問道,聲音裡滿是喜悅,又有些害怕真的是自己誤解了他的意思。
齊燁很不耐煩地從鼻端哼了一聲當作回答,而後便不理會她,再次與管事談起艱澀又充滿暗語的商場手段。
雖然很冷漠,但是得到他的首肯,這讓如君比拿到任何金銀珠寶都要來得高興喜悅——
或許相公是沉默寡言了些,表情少了些,可是他的內心確實十分溫柔體貼。雖然有時候她也不免會被他那淡漠無情的反應刺傷,但是只要他顯露出那麼一丁點柔情,她的心頭就會驟然感到暖暖地、滿滿地,希望能夠更加瞭解他、希望看到更多他不再冷酷的一面……
這種既喜悅又心酸的感覺,到底是怎麼了?
她一眨也不眨地瞅著專心論事的男人,突然像是領悟了什麼似的,悄悄地紅了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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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所費不貲,但為了節省時間,齊燁決定走水路回泉州。
第一次搭船,而且還是那麼雄偉氣派的一艘大船,如君光是站在岸邊抬頭看它就興奮到說不出話了,壓根就忘了前一刻還在與家人傷心道別。
男人默默瞅著她目瞪口呆的可愛表情,嘴角忍不住有些微的上揚。
這小女人還真有趣——要說她堅強早熟嘛,有時候卻又會突然露出這樣孩子氣的神情,表情豐富得教人看也看不膩!
然而下一秒,心裡又有個低沉的聲音提醒他:別傻了,齊燁,女人都是人前一個樣兒、人後又是一個樣兒,你再明白不過了,不是麼?
就算現在這個鄉野丫頭還有些憨傻,等她回到泉州,當上了堂堂的齊府夫人,一定會染上那些少奶奶驕縱貪婪的惡習,不會有例外,就跟「那個女人」一樣!
思及此,他注視她的目光也倏地變冷——
「妳還要發呆到什麼時候?上船了。」他用粗魯的口氣催促她上船,但見到她有些難過的神情,心頭又湧上一股罪惡感。
「真對不住,我從來沒見過船,一時看呆了。」如君被他那聲冷漠不悅的呼喝刺痛了心,但她很快地揚起微笑,裝作不在意地道歉。
拉不下臉來安撫她、也做不出這種窩囊的事情,齊燁胡亂地「嗯」了一聲,便率先往登船的木板步去。
大船的甲板與碼頭有一段距離,因此必須登上一片寬長的木板才能上船,但木板經過無數人與車的摧殘,加上船身被波浪撼動產生的搖晃,人走在上頭也跟著左右歪倒起來,看著有些危險。
齊燁因為經商走遍大江南北,早搭慣了船,根本不把大船的高度和深不可測的江水放在眼裡。
但如君不同,頭一次搭船的興奮心情,全都在見到那片老舊破爛的木板後消失無蹤,只剩下惶恐不安。
這……真的一定要踩著這片木板才能上船麼?沒有其它的法子麼?萬一木板被她踩破了,或著她不小心沒站穩,就這樣被晃掉了,那該怎麼辦?!
她緊咬著下唇,手足無措地抬起頭,想找唯一能依靠的男人求援,卻失望地發現齊燁早已快手快腳地登上船,正與某位陌生的男子熱絡地攀談起來,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窘境。
她深吸一口氣,試著冷靜下來。既然人車牲畜都是從這片木板上登船的,沒道理她做不到!
她堅強地挺直腰桿,剛要邁出步伐踩上木板時,身邊卻忽然傳來一道屬於男性的陌生低沉嗓音。
「姑娘,我來扶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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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登上船,齊燁便遇上許久不見的故友,兩人免不了要寒暄一番。
「齊維現下也有六、七歲了吧?你還不考慮續絃麼?」男子清楚好友被本是青梅竹馬妻子背叛的痛苦,但一個大男人養育孩子難免有些不便,還是得有個娘親比較妥當。
「實不相瞞,我前些日子又做新郎倌了。」面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友人,齊燁臉上多了點表情,但卻是苦笑。
聽見齊燁總算克服心魔,不再苛待自己,男子自然感到驚喜。
「是麼,你終於想通了?」他眨眨眼,半開玩笑地道:「那麼,容我拜見一下夫人的尊容吧!」
「拙荊出身貧賤,言談之處若有冒犯,還請多見諒……」齊燁語重心長地說著真話,卻被男子誤認為是客套。
「齊兄,這你就太見外了。依你的眼光,想必嫂子一定是個溫柔婉約的美人兒吧?」男子的臉上滿是開朗笑顏,與深沉內斂的齊燁完全不同。「那些客套話就免了,除非你不把我當兄弟,連讓我向嫂子問候一聲都不肯。」
溫柔婉約的美人兒?有沒有溫柔婉約他不曉得,不過倔強得可以倒是真的。就連自己冷落了她好幾日,也不見她跑來嗔怒抱怨,只拿那雙怯生生的澄澈眸子望著他,望得他不由得心煩意亂起來……
想起那個方纔還看著船身看到發愣、沒見過世面的單純小女人,齊燁忍不住蹙了蹙眉,有些不情願地回過頭要給友人引見。
「如……」她叫什麼名兒?如意、如玉、還是如花?他開口欲喚她的閨名,卻驀然怔住。
與此同時,一道十分耳熟的驚呼也傳入齊燁耳中——
「請你放開我,我已經成親了,不需要你的幫忙!」
「原來是小娘子,妳不必這般防著我,我不是壞人呀……」
這段對話一聽就知道下頭正上演著一出「調戲良家婦女」的老套戲碼,但這並不是吸引男人注意的原因。
那名女子的聲音有些許驚慌,卻故作鎮定,教他聽來好生熟悉,彷彿在不久之前,自己也曾經聽過這樣逞強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