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艾珈
信二從不是個杯弓蛇影的人,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不這麼揣測。
「是——」方舞跟女傭她們只有幾面之緣,連交談都不成,自然不知道她們名字,所以信二問,她也不知道怎麼跟他說。
她那反應,分明就是心中另有「其他」人選!
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驀地從他心底竄升,那力度之猛烈,連他自己也感到驚訝。
或許是前任堂主教誨深深印刻在他腦海,也或者是先天個性使然,信二一直以來,都一直嚴格勒令自己不能有太大情緒起伏。帝釋還曾經嘲笑信二,說他是低溫人,不管是喜怒哀樂,他通通都是淡淡的,就像被送進低溫冷藏室的食物,外表看起來像樣,但摸起來,永遠都是冰涼涼的。
但此刻,他再也無法保持平常心。是誰有這麼大魅力,能教方舞放棄她最愛的點心?信二嫉妒地想,他花那麼多心思,好不容易才將她拉近到他身邊,結果「另一個人」卻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就改變了她的喜好。
信二無法不想像那人是男性,一想到方舞極有可能也會對那人露出微笑,接受那男人的親近,一股澎湃護意,頓時從他心口翻湧而出。
心中浮現的畫面教信二無法理性思考。好,既然方舞認為「別人」的觀感比他重要,那他也不會挽留。
他有他的自尊與驕傲在。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信二深吸口氣,突然轉開身朝臥房退去。「隨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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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向來淡漠的信二,難得對傭人發了脾氣。碰巧這兩人也正是先前指責方舞厚臉皮的始作俑者,果真是現世報。
兩名女傭一塊進來收拾茶點餐檯,發覺兩盤櫻餅動也沒動,其中一名忍不住好奇問著:「少爺您一點都沒用呢?」
正坐在臥房矮几前讀書的信二,連出聲敷衍她們一下都懶。
另一名女傭看著另一盤動也沒動的櫻餅,想說難得逮到機會可以罵一下方舞,女傭開心過頭,一下忘了該先察看一下信二的臉色。
「最離譜的是方舞,她也真夠暴殄天物,這麼美味的櫻餅,她竟然連動也沒動人就走了……」
信二突然「砰」地放下手中書本,細長的單眼皮朝女傭們一瞪。
「是誰允許你們說話的?」黑眸炯炯射向兩人。「你們沒看見我正在讀書?」
厲言一吐,女傭們再也不敢多說話,迭聲說了幾句「對不起,對不起」之後,拿好餐檯兩人飛也似地跑掉。
不到半個小時,信二發脾氣一事,即在北屋上下渲染開來。
晚上光子姨請示信二,要不要跟方舞一塊用餐。信二很酷地回了一句:「不用」。甚至就連當天晚上的餐點,他也一反常態地選擇待在自己房間吃。
還有方舞,原本行事就非常低調的她,如今變得更沉默寡言,光子姨問她半天怎麼沒吃點心,她也只是一味低頭悶不吭氣。
這兩人真的不太對勁……
然後一天就這麼過去了。深夜,信二仍坐在他書房裡邊處理公事——坦白說,公事並沒這麼忙,只是他一回臥房,看見那寬廊,他就會忍不住想起下午發生的事,教他心煩!
連信二自己也摸不透,為什麼他會如此生氣。不過是被方舞拒絕,這點小事真值得他如此在意?
心裡念頭一轉到方舞身上,原本奸不容易才平穩下來的情緒再度被撩亂。信二煩躁地將桌案上卷宗推開,瘦削精實的背朝椅背一貼,一口氣還未歎出,開啟的門廊上,突然聽見小貓喵叫的聲音。
信二轉頭,只見曾經被方舞救過的小橘貓,此刻正蹲坐在門邊舔著它的毛皮,感覺到信二視線,小橘貓停下動作朝他「喵」了聲後,又繼續它舔毛的動作。
信二安靜地注視它,過了十幾分鐘暗地審核,小橘貓才放心大膽地邁開腳步,朝信二走去。
橘色小頭在他酈邊磨蹭了兩下之後,小橘貓縱身一躍,輕巧地伏在信二膝上。
被它可愛的動作引誘,信二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搔著它下顎毛髮。小橘貓閉起雙眼,喉間發出一陣舒服的呼嚕呼嚕聲。
「只有你沒變。」
信二喟歎似地說道,就在這時候,屋裡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尖叫,那聲音之淒慘,教信二與他腿上的貓倏然一驚。
貓兒受驚地倉皇跳離,信二不假思索,一下從位子上躍起。
聲音像是方舞的!
他幾個大步從櫻之間奔往菊之間,人還沒靠近,就聽見留守在菊之間的女傭一邊走向方舞房門,一邊憤憤不平地抱怨——
「怎麼又來啦!這自閉女煩不煩啊,每天晚上都叫上這麼一回,真是神經有毛病……」
聽聞此言,信二倏地停下腳步。他隱身藏在轉角廊道裡,將女傭們對話一絲不漏地捕捉進他耳裡。
「閉嘴啦!」一名女傭口氣不佳地嚷著。因為方舞夜裡被惡夢嚇醒不是第一次,光子姨已不再會親自過來探查,知道這一點,女傭自然狐假虎威乘機報復,誰叫她平常跟少爺那麼親近,教人看了就礙眼。
方舞還在大叫著「不要」,渾然不覺已有人走進她房間,正站在地鋪前竊竊私語。
「喂喂,如果我像昨天一樣打她臉頰,你猜她是會突然驚醒,還是一樣鬼叫個不停?」
「你真壞耶……」另一名女傭格格笑了兩聲,接著說道:「我猜還是繼續鬼叫。」
「哼哼。」女傭惡意地跪坐在方舞身邊,一邊避開她揮舞不停的雙手,一巴掌正想揮下——
信二突然現身紙門外,疾喊了一聲:「住手!」
女傭已抬高的手臂霎時僵在半空中,兩人瞪大雙眼,怎麼也沒想到少爺竟然會到這裡來。
「你們兩個馬上給我滾出去!」信二伸手一指,女傭們立刻從榻榻米上爬起,踉蹌地朝紙門外奔去。
信二站在地鋪前方深吸了口氣,平穩內心的憤怒。他從來沒想到,傭人們竟會聯手欺負方舞,而她——信二望向仍在拚命掙扎,尖聲喊著「不要、不要」的方舞,一股心疼驀地席捲而來。
「不要——不要——放開我——」
信二跪坐在地鋪旁邊,一雙眼沉默地撫過方舞秀雅的眉眼。從她渾身熱汗的模樣,可以發現她正沉浸在多深濃的恐怖之中,她哀求著「救我、救我」,一雙手倉皇地揮動,就像溺水的泳客,拚了命地想在無情的大海中,尋求可攀附的浮木。
信二突然伸出手去,一手接一手,牢牢將她雙手握住,然後微一使勁,將扭動得像條蛇似的方舞往他懷裡一抱,在她與他身體接觸的瞬間,可以明顯感覺她奮力的掙動稍歇,然後,逐漸平緩。
「嗚……」
幾分鐘後,只剩下她筋疲力竭的啜泣聲,細細地在二十坪大小的楊榻米間迴盪著。
「好了,好了,我在這兒,你可以放心了。」
修長的指溫柔地拂開方舞汗濕的額發,當長指撫過她柔嫩臉頰的瞬間,信二一瞬間明白,他下午為何會如此生氣了。
因為在他心裡,早已將她視為他的。他的小舞。
「原來是這麼回事……」信二呢喃著。他懷抱裡的小身軀逐漸放鬆,然後,她恍恍然地張開雙眼,好似已經逃開夢魘的追趕,重新回到人世問。
方舞一定神就瞧見信二的俊臉,她登時傻眼地將眼睛多眨了幾下,直到確定每次張眼信二都在眼前後,她才恍然驚覺,眼前人並非出自幻覺。
他是真的。
「我發覺我們很常做這個動作。」信二低語。
方舞轉頭一看,才發現她又被他抱在懷裡了,汗濕的臉頰忍不住紅了起來。「我……」她表情尷尬地動了動身體,想要起身。
「不要。」信二搖頭制止她。
什麼?方舞瞪大雙眼。
「因為我還滿喜歡抱著你的感覺的。」
信二聲音絲滑醇厚,尤其當他刻意放緩了速度說話,在夜裡聽來,他柔和的聲音就像一隻無形的手,胡亂地撥撩方舞心弦。方舞傻傻地看著他白淨的俊臉,雖然不懂他為何說出那樣的話,但是心臟就是不由自主地怦怦加快。
「可是我們這樣——」下合規矩。她想這麼說,但他睜著黑眸直勾勾盯著她,一副不容許她抗議似的專橫,而且他還說他喜歡抱著她……她於是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方舞靜靜偎在信二懷中,隔著長長的眼睫覦著他形狀優雅的下顎。一種恬緩的情緒沁入四肢百骸,逐漸取代縈繞心頭的不安。
方舞臉紅地想,其實她也滿喜歡被少爺抱著的,感覺非常地篤實安定,好像只要躺在他懷抱裡,就能阻絕惡夢對她的侵襲——從來沒有人能帶給她如此大的安全感。
感覺到她的溫馴,信二忍不住露出微笑。輕撫她頭髮的指掌間注入些許療愈靈力,從她腦門給予溫和的撫慰。方舞受用地半瞇起了眼睛,殘留的些許緊張,在信二的輕撫下一點一滴消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