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駱湘
「我家應該沒那麼不幸到會被挑中當命案現場吧!」不在意他的告誡,逕自開了門,卓月榛轉身提起自己採買的物資,「晚安,不送。」
「發現有什麼不對勁,記得立刻通知我。」明白她不希望自己跟進去檢查,安列德只好識相地閃人。「放心,有事的話,哥哥我的肩膀給你靠。」
「去你的,要靠也輪不到你,滾回去玩你那堆無聊骰子吧!」賞了對方尊臀一腳,她不客氣地關上銅雕大門。
「呿!真是有夠沒氣質。」他嘟噥了幾聲,才撫著臀離開。
只是門外的人走了,門裡的人兒卻倏地定住不動。
真的是血腥味!
甫進門,便聞到那股不容忽視的氣味,她循著血腥味來到靠近防火巷的牆邊,發現了一樣不該出現在自家院子中的外來物——一名男人。此刻,刺目的鮮血正由他受傷的腹部汩汩流出,染紅他身邊潔白的雪,
卓月榛鎮定地放下購物紙袋,掏出手機。「喂,馬上給我過來。」
「發生什麼事?」
「有個傢伙癱在院子裡,正用他的血灌溉我家花圃。」彎身撿起落在一旁的手槍,她也注意到對方右手臂不正常的彎曲方式。
「你撿了什麼?」從電話中傳來的細微窸窣聲,安列德判斷她定是彎身做了什麼,但絕不會是和檢查有關的動作。
救人,對貝亞娜而言,從來不是首要選擇。
「以色列出品,點四四口徑沙漠之鷹。」纖指輕輕撫摸透著寒意的槍身,觸感一如她的個性,冰冷,且絕對無情。
聞言,他直接摔上電話,穿鞋開門翻牆,動作一氣呵成,僅花幾秒時間便出現在她身旁。
「他是誰?」踢了踢持續失血及失溫的男子,她一點身為醫生的自覺也沒有,非但不立即急救,反而冷血地落井下石。
一瞧見傷者容貌,安列德心中浮現一陣驚訝,「雷傑·克裡克,代號銀狼,德國人,殺手榜排名第二。」
「我不是要問這些。」答的一聲,上膛的槍管抵住安列德的太陽穴。
拜這位長年遊走於法律邊緣的「好」鄰居所賜,她對槍械一點也不陌生,甚至還稱得上是絕對拿手。
「可以救。」安列德無視抵在頭上的危險物。混了那麼多年,光是聽上膛聲,他就可以斷定裡頭有無子彈。
「哼。」收起槍,卓月榛轉身走進屋門。「既然如此,你把他拖進來吧。」
「用拖的?我看拖到門口他差不多也掛了,用不著進去。」
「你也可以選擇讓他繼續躺在那兒等著天主寵召,明早我會記得挖個洞埋了當花肥。」正巧她那片花圃也需要施點肥料了。
「小姐,你是醫生吧?」基本的職業道德扔到哪兒去了?
安列德忘記自己也站在原地沒動作,同樣沒盡到捍衛傷者的生存權。
「抱歉,在巴黎我只是個畫家。」她答得一派輕鬆,不在乎一條人命就要在她面前逝去。
反正人又不是她殺的,到時自會有人替她善後,何必自找麻煩?
「而且我若沒記錯,你不巧也是位有照醫生,真那麼有良心的話,行,撿回去你自己醫。」最後幾個字由於發聲者已踅入廚房卸貨,所以極其微弱。若非安列德的耳力特別好,換作一般人根本聽不到了。
「算我服了你好嗎?小惡魔。」終究不忍心讓好不容易盼到的傑出後輩消失,於是堂堂的國際心臟科權威,心臟手術的第一把交椅——安列德·蒙尼根當起搬運工,架著體型與自己相去不遠的冰冷軀體,邁向不遠處的木門。
隨著他的移動路徑,溫熱的血液於地面上勾勒出一道刺眼的紅痕,和四周的白形成強烈對比。
「放哪兒?」進門後,安列德的態度也好不到哪去,說好聽點是豪邁,講難聽點差不多等同於草率,反正遇上兩位名醫,小傢伙是絕對死不了的。
「哪兒順眼就往哪兒擺。」取出私藏的手術器具組,卓月榛戴上手術專用手套並挑出手術刀消毒,「大不了等會兒礙於我動刀不便,不小心割爛他腸子而已。」
安列德針對此言豎起大拇指。他最欣賞像貝亞娜這種冷眼看世界的女人了。
於是傷患被放上茶几與單人沙發接起的克難手術台上。
「這兒有麻醉劑嗎?」
「他都沒意識了,不必浪費醫療資源。」也許是對自己的醫術太自負,她根本不打算理會這個標準的處理步驟,只要最後有剖開傷口、取出子彈再縫起來,這個手術就算圓滿落幕。
「需要助手嗎?」同樣是醫學院畢業,她會的,安列德自然也全都會。
「找套護士服來,我就同意讓你遞手術刀。」
「誰希罕。」單手接住騰空飛來的利剪,他熟練地將傷者受傷部位的衣服全部剪開,「腹部中彈,看起來應該只有一槍。嘖嘖!小傢伙的身材還算不錯。」
「弄完你有的是時間搬回家享用,別急著現在流口水。」
「謝了,我可沒這嗜好。」同樣戴上手術專用手套,安列德陪著卓月榛一同跪在黑檀木茶几旁,面對血流不止的傷患繼續閒扯,「確定不打麻醉?我那裡有庫存喔!」
「囉唆!」受不了某人的多嘴,她乾脆抓起身邊另一把沒消毒的手術刀,一揚手便將它甩飛出去,只見刀鋒驚險地自他耳下一公分掠過,刺中後方牆壁。「這傢伙什麼血型?」
「和我一樣,0型。」呵呵,這小傢伙和他可是關係匪淺,過去多少有關心過他的檔案,而他的記憶也向來好得叫人嫉妒。
「去拿輸血用具過來,灌你的血給他。」說著她已開始動刀。
「你當我什麼啊?免費輸血機?」他才不幹這種蠢事。
「你可以不拿,咱們一起來瞧瞧他撐不撐得到手術結束。」她涼涼地劃下另一刀。
「你……你究竟怎麼考到醫生執照的?」安列德不禁在心底大聲撻伐台灣的醫生考照制度的隨便。怎麼可以讓這樣一個品格劣質的人當醫生?
「你怎麼考我就怎麼考,執照講求的是知識技術而非道德良心。」
「惡魔。」簡短兩個字,包含他對卓月榛最深層的認知,「地下室有鎖嗎?」
「沒有,回來時記得關門。」
不一會兒,安列德便經由兩家相連的地下室將所需器材取來。
而卓月榛也已尋到子彈,只見她刀鋒一挑,金光與血色相應和的凶器隨即被取出。
「事後一定得要索取費用,我的血可是很值錢的。」許多人還排隊等著吃他的肉、飲他的血呢。
「放心,幹他這行的不缺這點小錢,你儘管開價。」一針針將傷口縫合,處理好腹傷後,她開始檢查其他受傷部位。
噢!又槍傷又骨折,他這趟任務出的可真是夠壯烈了。
將脫臼處推回原位,她這才發現身邊缺少了一樣重要物品。「有石膏嗎?」
「你覺得開心臟需要用到石膏嗎?」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
「那隨便去找個硬一點的東西來,能固定就好。」
「我懶得動,你自己想辦法。」
看著舉起扎有輸血針的手臂,擺出為難樣的娃娃臉,她只能冷哼著起身。
真是有夠噁心!明明三十大關早過了,還頂著那張始終保持在二十歲上下的娃娃瞼裝無辜,看久了還真令人毛骨悚然。
片刻後,她的手中握了根看似木板的東西回到手術現場。
安列德揚起唇角,「那東西看起來還真克難。」應該是畫架上用來擱筆的板子吧?
「我的責任只是讓人不會死在我家,至於舒不舒適不在我的顧慮範圍內。」
檢視過骨折狀況後,卓月榛半憑經驗半憑直覺地接回斷骨,並以帶子綁緊固定物。這傷勢要復元到可以持槍,恐怕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你血輸夠了沒?夠了就把東西搬回去,然後再運幾包葡萄糖液過來。」
「你當我是醫院的義工啊?使喚得可真理所當然。」好壞心,也不想想誰是前輩,中國人不都最重視「敬老」這項倫理道德嗎?
「義工這詞兒你也敢配?別忘了,當義工必須良心過剩加上不求回報,所以就算你投胎三次也還是構不著邊。」收取「合理」工資可是眼前娃娃臉工作的基本要求,每次出手的佣金底價都從美金七位數起跳。
但仍有一堆瘋子捧著大案子前來等他點頭。
「彼此彼此,你也不遑多讓,打從出生就沒領到良心這玩意兒。」安列德拔下輸血針頭。看來血袋裡的血,足夠小傢伙用上好一陣子了。「一百五十西西,器材出租費算他同行價,回頭記得幫我收個二十萬歐元。」
「漂亮,我欣賞你開的這個價。」漫天要價不為過,誰叫他們賺的可是道道地地的「血汗」錢呢,開刀的出汗,輸血的出血。
「小傢伙醒來後,記得通知我過來收錢。」
「那是一定要的。」
待安列德離去後,卓月榛順手將手術刀丟進水槽,再將染血的手套扔進垃圾桶,這才得以定下心欣賞昏迷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