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娃娃
聶小魚,她的名字。
第三章
羅剎究竟該生得什麼模樣?
在鄉野傳聞裡有兩種說法。
一說在海外之域,婆利之東有個羅剎國,其人朱發黑身、獸牙鷹爪。
聽說那裡的城牆是用墨般的黑石頭砌蓋成的,那個國家裡的宰相耳朵反著長,鼻子有三個孔,眼睫毛又密又長,像是掛上了簾子。
總之呀,就是人人生得猙獰醜陋、奇奇怪怪,並且脾氣很壞。
怪的是,官愈大者還愈丑,官愈小者相貌還比較能看,但當地人偏以丑為美、以美為丑,與中原人的審美觀全然相反。
另一種有關於羅剎的說法,是說羅剎鬼乃天竺神話中的惡魔,傳聞他們能夠化身變成種種形相。
如犬、鳥、禿鷹,又能變為其人之兄弟、姊妹、妻子、丈夫等而不被發現,甚至還能化形為美婦去殘害人命,此種羅剎鬼,男為黑身、朱發、綠眼,女則為絕美婦人。
寧為臣並不知道他即將要見到的這一位,會是屬於哪一種。
但若依他方才在廳裡用膳時所聽到的說法,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位被封為「鹿鳴羅剎女」的聶小魚大小姐,脾氣應該不好,且還是相當的不好,而這正是她會被人封為羅剎女的由來。
寧為臣輕悄悄地來到梯下,正準備往登上二樓,不消回頭,他就感覺到了身後有群自以為躲得不錯,等著瞧好戲的妖精鬼怪。
他還能夠確定那裡頭肯定包括龜總管、蛙嫂,以及一個被人喚做嫿兒小姐,好生愛笑,聽說是姬商的表妹,也是個狐妖,他卻覺得還比較像是跳蚤精的活潑淘氣小姑娘。
邊登樓時他邊付想,不知道羅剎女的平日消遺會是什麼?他又該用什麼主題和她聊開,方能投其所好?
是練刀、使劍、玩流星錘?朝著葫蘆射飛鏢?
還是趴在桌上肢解耗子、小青蛙?整蠱苦命的小動物?
搞不好那些寫在菜單上的妖怪點心,就是出自於她的創意靈感。
就在他膳中思緒翻騰時,陡然一陣箏音悠然的由樓上傅下,事為臣不禁愣住了。
箏音?羅剎女竟然會彈箏?
老實說,這比聽見裡頭傳出殺雞殺鴨或是痛哭求饒的聲響,還更讓他感覺到驚訝。
但那真是箏音沒錯,雖然他對於音樂只是個門外漢,卻也聽得出來彈得不錯,鏗鏘、頓挫、抑揚、柔和、幽美一項不缺,或許還稱不上是天籟,但至少已經能夠如行雲流水般地悠揚,讓人聽來身心舒暢。
箏音掩去了足音,寧為臣悄悄地登上二樓,他站在門外伸出手,正想叩門時,卻突然聽見裡頭嘎地一聲尖響,箏音中斷。
不用別人來解釋他也聽得出來,這個音,彈壞了。
接下來又是一嘎、一嚏、一嗤,甚至是一長串的ㄍみㄍみ嘎嘎嘰嘰歪歪了。
於是乎,那原是柔美的箏音競成了殺雞宰羊的刺耳噪音。
這個音不對,那個音定調,很明顯的,大小姐她因為練得不順而生氣了。
原本聆聽欣賞的俊瞼浮上了微窘的神色。
寧為臣收回欲敲門的手改去摸下巴,認真思考著是不是該改天再來,免得此時進門肯定要遭殃。
聽人琴音便可知其修養,裡頭這位聶大小姐的脾氣,比超前一陣於死纏著他不放的方婇鳳,只可能會更差,而不可能會更好的了。
雖想要走,但還來不及邁開腳步,刺耳的嘎音卻先一步停止,替換上的是弦斷木破的爆響,接著門板匡當晃震起來,被一股蠻力由內而外地砸出了個大洞,並由破洞裡飛出了一樣物事。
那是一隻箏身斷成兩截,十三根弦全被扯斷,壓根看不出它曾經是一具箏的箏了。
果真是個羅剎惡女!寧為臣苦笑。也罷,既然對方性子如此直率,既然她連門都給搞壞了,那他索性省下禮數,不請自入了,管他龍潭虎穴,也總要闖過了才會知道。
破了個大洞的門扉先是開後是關,在眼睛適應了室內的亮度後,他看見那位剛砸完了箏,此時一雙藕白小手上又高舉著梨木箏架,正準備再度出手的少女。
面面相覷、大眼瞪小眼,寧為臣從少女那雙大陣中捕捉到了訝色。
她驚訝著有人會不怕死地敢在她發飆的時候進屋裡,驚訝的情緒讓她暫時停住動作,甚至還有些忘了自己原是想要做啥了。
利用著這難得的空檔,寧為臣終於能夠瞧清楚她,並朝她露出示好的微笑;這笑容是打他成年後就所向無敵,會讓女人腿軟並心跳加速的俊魅微笑。
但此時他的笑,卻讓她發愣更甚,像是看到個下怕死的瘋子。
趁她發愣時,他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著她,若非此時那張小臉上漾著駭人的戾氣及蠻勁外,她其實生得還不錯,且是下錯得遠遠超出了他的想像。
少女有著大得出奇且澄淨無垢的雙眼,她的眼睛讓他聯想到萬里無雲時的朗朗晴空,乾乾淨淨,清清靈靈,就算是時有烏雲,也遮不去她的靈秀。
按那模樣看來,她頂多只屆人類的十六、七歲,櫻唇如點,眉目似畫,一頭烏亮柔絲鬆鬆綰成懶髻墜在耳畔。
她一身白裳,膚如凝脂,雖然她臉上還滿載著戾氣,但如果換個角度欣賞,其實會覺得這個樣子的她,另有一種刁悍混著驕縱的可愛,真情實性的……可愛。
就在寧為臣忙著打量聶小魚的時候,她已回過神,並且放低手上的箏架。
將東西放低?
莫非是他的魅力及笑容生效了?
他這麼猜測,卻在下一瞬間換上狼狽的神情,整個人迅速趴下,因為那只箏架已轉了方向直直朝他飛了過來。
原來她放低箏架,是為了要轉個方向,改變瞄準的目標,而不是被他的笑容所感化影響。
寧為臣及時避過了攻擊,回頭看見那只箏架在他身後摔了個稀巴爛,他忍不住微冒冷汗,如果方纔他沒來得及閃開,那麼成了堆爛柴的,就該是他了。
見聶小魚毫不猶豫地又伸手去捉東西準備丟他,他忍不住出聲抗議。
「你不覺得在砸死一個人之前,好歹該知道他姓什名誰,所為何來,將來也好編排紀錄,留榜作念吧?」
「完全不需要!」
聶小魚抬高纖巧下巴冷冷回答,明明聲嬌音軟,卻偏偏出手狠辣,一個轉身後,又是個六角陶凳朝寧為臣飛了過來。
「凡是會在此時不經通傳便在我面前出現的陌生人,一律都是這個該死的下場。」別當她懶得插手管事就是個笨蛋,會不知道姬嫿那只貪看熱鬧的狐躍,聯合著龜叔在她背後幹什麼勾當。
是的,她是火氣大了黏,耐性差了點,脾氣壞了點,但還不至於淪落到得以采陽補陰的方法來轉換性格吧?她是惡貓,而不是騷狐狸的,知道嗎?
寧為臣嘖嘖作聲,惋惜地看著那只上好陶凳在他身前跌個粉碎,卻在發現她扔的東西都只會落地,而不會不小心砸到另一旁擺設架上的東西時,一個念頭快速閃過他腦海,他決定使出險招。
他快奔至擺設架邊,伸手捉了只放糖的可愛小瓷盅,側過身便往聶小魚身上砸過去,且還學她那樣砸得毫不留情亦無半點憐香惜玉,力道紮實,不客氣也絕非玩笑。
「你!」既驚訝又憤怒,但又下得不狼狽閃避他的攻勢,頭一回在發蠻時遇到挫折,嘗到了失敗滋味的聶小魚無法置信地瞪著他,「你以為自己在做什麼?」
「沒做什麼。」
寧為臣笑笑聳肩,卻在說話問再度伸手捉了兩樣小東西握在手上,左右開弓一起丟,目標一致地全往聶小魚身上招呼過去。他看得出她神情一慌想去接,卻因來得太快,且又是左右一起來,讓她失敗了。
「這叫做投桃報李,又叫做有樣學樣,反正這屋裡的東西全是你不想要的,也都不知道要愛惜,那麼還不如由我來幫幫你,你砸我,我砸你,嘿嘿!人生多麼美妙。」
「你……你……」
聶小魚跳腳,生氣地開罵了。
「你算是什麼東西?又怎麼可以這樣?我房裡的東西向來只許我砸不許別人亂碰的……尤其是那邊架子上的……住手!你快給我住手!聽到了沒有!」
她邊怒吼還得邊留神,因為轉眼問又是接續下斷的飛物朝她這裡招呼過來,幸好她手腳也快,接著了幾個,但自然是無法接下全部,十個裡有五、六個摔成一地碎片。
這下可好,她光顧著接就手忙腳亂了,哪還有辦法撥空去抓東西扔砸對方?只好扯開嗓門大吼:「住手!你快給我住手!聽見了沒有!」
聽見是聽見了,但……哼哼!誰管你呀?
寧為臣得意壞笑,道爺我扔得正起勁呢!真不知道原來砸東西竟是如此有趣的遊戲,也難怪聶姑娘你會樂此不疲了。
「住手!放下我的八仙過海謝籃!」
乒!
「你找死啊?,那是我的麒麟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