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湛露
「我爹已經死了。」雪染摀住她的嘴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不要拿死人的話來約束我。」
「但是公子……」侍雪覺得如果不多規勸公子幾句,他可能會引來更多的禍。出城不過幾天的光景,他連續兩次使用雪隱劍法都是為了她,既然黑羅剎已經盯上了他們,那公子的一點大意就可能惹來更多的腥風血雨。
但他搖了搖頭,翻身起床,走到桌旁坐著去了。
侍雪也拖著傷腳坐起來,剛想再說點什麼,房門忽然被人從外面猛地推開。
「你們兩個昨晚竟然睡在一起?!」薛墨凝瞪大了眼珠子,眼前這一幕著實叫她不敢置信,全身氣血翻騰得幾乎讓她站不住腳。
她隱隱就覺得他們主僕倆之間有種不尋常的曖昧,卻怎麼樣也沒想到已親密到這種地步!若不是她經過一夜沉澱,對於自己昨日在雪公子面前情緒失控,惹怒他之事深感不安,起了個大早去找侍雪想詢問她未來夫君早膳慣吃什麼,想前去示好,也不會發現侍雪根本沒回房睡,進而發現眼前這傷人至極的事實!
雪染眉梢一動,還沒有說話,就看到幾個人聞聲跑了過來。
除了行歌和楓紅之外,薛筆淨和薛硯清也到了,他們站在門口一眼就看到屋內所有的情景,於是眾人都變了臉色。
薛墨凝深深看了雪染一眼後,不置一詞的咬著唇轉身跑開。
行歌微微一笑,對所有人說:「你們先談正事,以防黑羅剎再來襲擊,我去陪陪薛小姐,以策安全。」
「多謝行歌公子。」薛筆淨急忙道謝。
雪染瞥了幾人一眼,「找我有什麼事?」
這幾人中,就數薛硯清的臉色最為難看,他指著床上的侍雪問:「她怎麼會在這裡?」
「她是我的貼身丫頭,當然應該和我睡在一起。」雪染毫不避諱他們昨夜的親密。
侍雪不由得暗暗叫苦,不知道是不是該埋怨公子過於坦白。
看他們現在的裝扮——倒還好,只是衣服有些折縐,而她頭髮散亂,又是清晨初醒,若說他們一夜無事誰也不會相信。
此刻薛家人氣勢洶洶地逼問,薛小姐又負氣離開,他們一副姦夫淫婦被捉姦在床的樣子,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還是薛筆淨沉著,深吸口氣安慰胞弟說:「男人三妻四妾,硯清不用太生氣,墨凝也不是小心眼兒的人,自然不會和侍雪爭寵的。」
雖然看似安撫,口氣倒是十足當家做主的樣子,似乎是認定了侍雪這個貼身丫頭的地位最多不過是個小妾,就算再得雪染的關愛,也不可能爬到未來雪夫人——他妹妹薛墨凝的頭上。
雪染不願與他們理論,更不屑多做解釋,而他的問題剛才已經問完,所以他是不會再重複一遍給他們聽的。
他的冷漠總是讓人尷尬,連薛筆淨都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了,只好說出此行的目的,「我們得到消息,知道你已經救出了墨凝,所以特地趕來接她,不過來這裡也是想向雪公子討一句話……」
雪染抬眼看他,等他把話說完。
「墨凝已經十八歲了,別家的女孩子十六歲前都已出嫁,不知道雪公子到底還想讓墨凝等多久?今天我見到墨凝時,她說……」薛筆淨猶豫了一下,後半句話沒有立刻出口。
「說什麼?」雪染丟給他一句。
薛硯清接過話尾,「墨凝說,雪公子對她總是不聞不問、冷漠如冰,似乎對她有什麼不滿,或者,是對我們薛家有什麼不滿?」
「沒有。」他簡短地回答,嘴角又泛起那抹不著痕跡的嘲諷。
看著刺眼,薛硯清更替妹妹打抱不平,「既然沒有,公子今天一定要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覆,究竟準備何時迎娶墨凝過門?」
「我不喜歡被人逼婚。」雪染冷冷說道。
薛筆淨攔住還要衝口而出的弟弟,沉聲說:「我們並非要逼婚,只是雪薛兩家聯姻百年,公子與我妹妹的關係更是天下皆知,如今……該不會是要反悔吧?」
侍雪默默地抓緊胸口的衣襟,像等待一個命劫般等著他的回答。
雪染沒有停頓太久就給了所有人答案,「雪隱城人說出口的話,從不會反悔。」
她的手驟然鬆開。雖然明知道事情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結局,為什麼剛才還有不切實際的期盼?
愚蠢啊,她真的很愚蠢。
薛家兩兄弟微鬆了口氣,薛筆淨又說:「那麼,公子可否現在就定下婚期?」
雪染沉思片刻,「七天之後。」
「嗄?」薛家兩兄弟吃了一驚,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雖然不想妹妹的婚期被拖來拖去變成老姑婆,但是七天的時間是不是又太快了?
薛硯清說:「雪公子是在和我們生氣,還是在和我們開玩笑?七天的時間怎麼夠籌備婚禮?雪薛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光是發婚宴請柬給各界人士,就得要花上個把月了。」
雪染冷冷地說:「我成親為什麼要昭告天下?」
兩兄弟又愣了愣,「那是因為……」
「七天之後,我在雪隱城等她。」雪染回身走到床邊,看著侍雪,「今天我們就回雪隱城。」
她的雙手冰冷,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不是比公子的更加蒼白,她僵硬地點點頭,但是心底卻有著深深的悲哀,像是絕望的痛楚在抽搐著,不斷地提醒著她,與公子單獨相處的兩人世界,只剩下七天的期限了。
十二年的相隨,只剩下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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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週一片寂靜,依稀可以聽到風兒吹過車簾的聲音,還可以聞到一股熟悉的梅香。距離雪隱城越來越近,但侍雪的心卻是越來越沉重。
驚鴻和破月一路上馬不停蹄地奔馳著,他們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到底她是希望早一點回去,還是留在外面,永遠不要回去?
曾經,雪隱城是庇護她的圍牆,如今,卻是禁錮她所有快樂的牢籠。
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馬車路過一個陡坡,車廂劇烈地抖動了一下,侍雪不小心撞到受傷的腳,但是咬緊牙關沒有叫出來,只是扶起翻倒的茶壺,輕聲說:「公子,茶翻了,只能回雪隱城再飲茶了。」
他沒有回應,是夜色讓他睡熟了嗎?
於是她抬眼看過去,對上的卻是比星子還要亮的眸光。
「終於肯開口了?」雪染低聲問道:「一路上,妳一句話都不肯說,為什麼?」
心痛的時候,選擇沉默是唯一的療傷辦法。
她舔了舔乾渴的嘴唇,知道公子不可能在漆黑的車廂內看清她的表情,所以也就不特地掩飾眉宇間的哀愁了。
「我只是腳疼,不大想說話,要是怠慢公子……」
他的身形一移,立刻坐到她身邊,大手握住她腳踝受傷處的上方,問道:「疼得厲害嗎?」
即使隔著鞋襪,那手上冰冷的溫度還是讓她的肌膚泛起雞皮疙瘩。
「不……嗯……」侍雪矛盾地想否認又想承認。如果她說她疼,公子就不會丟開她了,是嗎?
雪染的手心下忽然亮起一層白光,極冷的霜雪在他的手心處凝固。
她一驚,抱住他的手,「公子,不可以!」
他不能再用雪隱七式了!忽然她發現她碰到的手不似記憶中的光滑,手掌好像有許多裂痕,還帶有一絲血腥的味道。
「公子,你的手受傷了?」是為了救她打開密室鐵門的時候受的傷嗎?
「放開。」雪染命令道。
但是這一次她沒有聽他的話,淒然說:「公子,別再為我做這些事了,你、你這樣會讓我生不如死的。」
那一片光芒陡然消失,他雪亮的眸子緊鎖著她的,「妳說什麼?」
「我……承受不起公子的厚愛,公子為我多做一件事,就只會讓我更加痛苦而已。」
雪染頓了下,然後猛然扯下車簾,讓外面的月光毫無阻礙地全部透入,照亮了彼此的臉。
「妳再說一次。」他捏緊她的下頷。
她闔上眼、閉上嘴、關上心,什麼都不想再說。
「說!妳覺得我哪裡對不起妳了?妳居然會說『痛苦』?難道對妳好反而成了妳的負擔?」
「是的。」侍雪無奈地睜開眼,「公子,請你看清楚我是誰?我是侍雪,一個五歲起就侍奉在公子身邊的小婢女,一個無才無貌、無權無勢的小丫頭而已,公子為了我使用雪隱七式,又得罪了薛家,難道你都不曾想過是否值得?」
他凝視著她,提醒道:「妳答應過我父親,要一生一世跟著我。」
「是的。時至今日我未曾改變過心意。」
雪染的眸子緩緩泛起一層溫柔的水光,抬手輕揉了下她小巧的耳垂,「只有妳,曾對我做過這樣的承諾,所以,我也要保護妳一生一世。」
她呆住了,即使現在有千軍萬馬在耳邊吶喊,也可能只是置若罔聞。
公子的話就如同天籟之音一樣,她等了十二年,從沒想到今生可以聽到這樣扣人心弦的話。更沒想過,這句話竟會在他娶妻前夕親口說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