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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文 / 嚴沁

    買一份報紙帶回家看,卻找不到的士。正是交更時候,早下班的人也不少,她只能站在那兒乾著急。等了半個鐘頭還沒著落,四下望望,又在那家慣常去的酒廊附近。或者進去坐一坐,喝一杯酒。

    這個時候酒廊人不多,她還是找角落的位置坐下。終於有一個人喝悶酒的時候了,朋友雖好,卻不能每天陪著她,她實在是孤單的。

    她又想起仇戰,忍不往再去打電話。這個時候如果有他相陪實在是好事。他不在,她只能回到座位上。

    一個穿西裝的男人走過來,微笑地望著她。

    「小姐,一個人喝酒?」

    「等朋友。」她的臉一沉,又冷又硬地說。

    那男人無趣地走開。

    她想,再坐下去有什麼意思呢?無聊男人都來搭訕,她不至於淪落至此吧?猛然站起來,卻看見兩個面熟的半醉男人搖搖晃晃地進來,仇戰和哲人?

    她驚呼一聲,立刻迎上去。

    「你們倆——怎麼回事?」

    「啊!是你。」哲人指指她,跟她回到座位。「我們已經喝了整個下午,很暢快。」

    她只有搖頭,哲人在折磨自己。

    「你也是,怎麼陪著他發瘋呢?」她瞪仇戰一眼,看見他帶醉的眸子裡有一抹深切的痛苦。痛苦?!下面的話再也說不下去,她震驚。「你——」

    他沉默地望著她,什麼也不說,她心怯了,把視線移開。

    「哲人,事情怎麼搞成這樣?」她的聲音很不穩定。「你不必辭職的。」

    「辭職不好嗎?我現在不知道多輕鬆、多自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為什麼不辭職?」他嚷。

    「那麼多年的精神和心血——」

    「不值一提。」他笑。「世界上沒有任何事值得我留戀,電視台沒有我還不是一樣工作?說不定還有很多人暗暗謝我沒有阻擋地球轉。」

    「你怎麼會這麼想?」

    「不是嗎?我知道每一個人都希望我倒下來,好打落水狗啊!我自己先跳下來,總行了吧?」

    「你太偏激。縱使全世界的人這麼想,得除了我們,除了可宜,除了阿美——」

    「阿美?她現在稱心如願了,」他笑。「我所有的一切變成她的,包括兒子女兒。OK,她要替他們改姓,改就改吧!反正我已一無所有,還有什麼好爭的?要我的命都沒問題。」

    「阿美——不會這樣吧?」她駭然。

    「難道我在做噩夢?」他招手要酒。雙份的。「不,不,我清醒得很,阿美早有此意,一直在預備,看準了我在最軟弱的時候再給我加一腳。我不在意,我應有此報,是我不對在先。只是——活了一輩子居然認不清自己老婆的真面目,我是白活了,真是荒謬。」

    「我想——阿美不一定真是這樣的人,她一時衝動。」

    「你可以去看看。」他自嘲地笑。「那個家我已經無權再回去。」

    「怎麼回事?」她吃驚。

    哲人不再言語,沉默痛苦地唱著悶酒。

    「怎麼回事?」她這才敢再看仇戰一眼。

    「我不清楚。」仇戰還是那樣的神情,臉上的肌肉都放鬆了,給人很無奈的失意狀。但他是目前最紅的歌星。「早晨哲人采家裡找我,我們一起喝酒,只是這樣——天下的事也只是這樣,命運是我們無力反抗的。」

    「你不應說這樣的話,想想你以前怎麼艱苦地從越南逃出來?你怎能如此悲觀。」

    「以前我不悲觀,向生命搏鬥,我有信心會贏,但現在面對的卻不同。」

    「有什麼不同?」

    「我一點信心也沒有。也許我不懂,但感情令我痛苦得無法支持。」仇戰說。

    「我不跟你講這些,我說哲人!」

    「他有什麼不同呢?還不是被感情折磨的弱者?」他搖頭。

    「男人可以流血流汗,卻經不起感情的衝擊。」

    她皺眉,很反感。她不認為他有資格講這樣的話。

    「大多數的事是自尋煩惱。」她不客氣。

    「我承認。但——有什麼辦法?我已經認識了你,我不能騙自己說什麼都沒發生。」

    「住口。你以為有什麼事情發生?」她氣紅了臉。「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講這樣的話?」

    「我愛你。」他深沉痛苦地說。

    她臉色發青,額上青筋直冒,兩眼幾乎噴火。

    ☆☆☆

    「你以為自己是誰,有資格跟我講這樣的話?」她咬牙切齒地憤怒。「別以為你像之浩,但你不是之浩。你最好弄明白一點。」

    「我知道我不是英之浩,我知道自己沒資格,我配不起你,但是——」他咬著唇,眼睛變得暗紅。「我愛你,就是愛了,我自己也控制不來。你以為我不痛苦?不難過?不矛盾?我難道發賤要看你的臉色,忍受你的冷落?我想過離開。但每次想到你的臉、你的神情,我難受得很不能把自己殺掉算了。宿玉,我從來沒想得到你,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心裡喜歡你也是錯?」

    「我心裡只有之浩,任何人喜歡我——我都覺得犯罪、骯髒,」她激動得聲音也變了。「我只屬於之浩。你明不明白?不明白的話——只能請你在我面前消失。」

    仇戰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地覺得屈辱,有如刀割的委屈。難道他的身份連喜歡一個人都不行?

    「你——看不起我。」他咬牙切齒。

    「隨便你怎麼說,」她霍然站起,看彷彿睡著了的哲人一眼,大步衝出酒廊。「以後我不再見你。」

    涼風一吹,她清醒了不少,剛才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很模糊的似是而非。沒喝什麼酒卻頭痛欲裂,為什麼心中那麼難受?彷彿做下了天大錯事。

    是什麼?她做了什麼?她只茫然地站著,什麼都記不起。

    回到家裡宿玉倒床就睡,也許太累,也許喝了一點酒,總之整個人支持不住,幾乎是昏睡過去的。

    可是她睡得並不安穩,亂夢無數,奇怪的是只見仇戰不見之浩。那分明是仇戰,他是比較強壯、粗擴些,之浩是比較瀟灑的——但是,他們似乎是一個人,又似乎是兩個人,到了後來,她竟也分不清到底是仇戰或之浩了。口裡渴得很,又覺得熱,熱得難耐——幾經掙扎,她醒過來。滿身、滿腦、滿脖子汗,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冷氣彷彿一點也不管用。深深吸幾口氣,坐起來。

    是熱,是渴。看,窗戶還開看,根本沒開冷氣。扔汗毛毯,打開冷氣,急急為自己找杯水喝。客廳裡燈亮著,母親還在看電視,才十點不到呢!

    「要不要吃點東西?」母親問。

    「不了。只是口渴。」她急忙把水倒進喉嚨。

    「你是不舒服?剛回來時臉色不好。」

    「喝了點酒又吹了風,現在沒事。」她坐下來。還是有點頭昏,沒有食慾。

    「跟誰?仇戰?」

    「一個人。後來碰到哲人——他很慘。我看他整個人要拖垮了。」她說。

    「他是自作自受,」母親有自己的看法。「想腳踏兩條船是不行的,又是阿美又是可宜,天下沒有那麼便宜的事,到頭來不是什麼都沒有?」

    「事情不是這樣的,內情複雜,我很難講出來。總之不是哲人的錯,可宜仍然愛他,是阿美——」她說不下去。是阿美不對?未必。哲人的錯?也不是。感情就是這麼複雜,不只外人,連自己也很難說對錯。

    「阿美怎樣?」母親不以為然。「情人走了就回到老婆那兒?

    換了我也不要他!」

    「媽,你不懂內情就別亂批評,不是哪方面對錯問題,」宿玉不願老友被冤枉批評。「可宜太善良,哲人太老實,結果阿美反而佔了上風,控制了一切。」

    「事情不能這麼看,阿美的丈夫是被可宜搶了,我雖喜歡可宜,也得講公道話。」

    宿玉再倒一杯水喝下,搖搖頭。

    「可是你該看得出,誰是受害者呢?」她說。

    母親想了半天,笑了。

    「你想要我說三個人都受害。對不對?」

    「事實如此。」宿玉倒在沙發上。「今天冒見哲人的樣子,實在很令人心痛。」

    「輿論並不幫他。」母親說。

    「社會現象很怪,到現在都一味傳統的幫女人,也不看深一點到底是誰真的錯。」

    「阿美並沒有錯。」母親堅持。

    「她處心積慮地對付哲人,她不錯?」

    「哲人完全不考慮她就把全副感情交給可宜,我不能因為他倆是你的好朋友而不講道理。」母親正直地說:「想想著,你是否因友情而偏幫可宜、哲人?」

    宿玉正在想,電話鈴響起來。

    「找你。」母親有懷疑之色。「警察局。」

    「什麼意思?」宿玉接過電話。「是——我是,啊——是,是,我立刻來,是,0分鐘趕到。」

    收線立刻跳起來,衝回臥室。

    3分鐘後她換了衣服。拿著皮包跑出來。

    「去哪裡?什麼事?」母親站著,已被她的氣急敗壞所駭。「誰的電話?」

    「哲人和仇戰,他們打架——」她已經衝出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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