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嚴沁
「我對你有信心,因為你是田哲人。」
「抬舉我了。」他搖頭。「我想——以後我會是個事業更成功的人。」
「因為你有美滿家庭。」
「因為我只有一條路走。」他更快地說。
「哲人,現在回家一趟,如何?」她提議。
「明天或者後天,不會有什麼分別,她總在那兒。」他揮揮手。「這兩天我要陪你。」
「那麼打個電話給阿美,至少讓她知道現在你已回心轉意。」
「不是我回心轉意,我只有一條回頭路可走。」
「請別說得這麼負氣,你難道想失去她和孩子?」
「孩子永遠是我的,會跟我姓田。」他說。
「姓田不是這麼簡單,每個月付生活費就了事,」她認真地說。「他們要父愛,你要盡為人父之責。」
他咬著唇思索半晌。
「我只能這麼做,你給我的路。」
「我不敢也不曾安排你的路,我只把自己納入正軌。」她說:「以前我最恨搶人丈夫的女人。覺得那是無恥下賤,當輪到自己,彷彿理所當然。仔細想想,我和那些女人並沒有分別,我令自己想嘔。」
「你怎麼同呢?我們是愛情。」
「你怎知別人不是?甚至風塵女人搶人丈夫也不一定為錢、為虛榮,我不能獨厚自己。」
「我不和你爭,我們只有三天時間,找一個地方只有我們倆的,靜靜的躲上三天,如何?」
「不了。我還有太多的事要辦,不可能有空。而且——以往相處的每一分鐘都是深刻的回憶,不夠了。」她說。
「起碼我要陪足你三天。」
「又孩子氣了。」她始終是灑脫的。「你陪了我那麼多年,已經足夠了。」
「走吧!去找我們的朋友狂歡一夜?」
「狂歡?有這必要嗎?」她站起來。「我也想通知靈之和天白,讓他們也知道。」
她打電話,低聲的不知說了些什麼。
「約齊了,他們現在各自去酒廊見面。」
「現在?」
「現在。」她笑。「不是說時間不夠嗎?早點聚聚。」
他凝望她一陣,攤開雙手,這回帶著瞭解的微笑。
「我明白,我知道該怎麼做。」
「怎麼做?我不曾要求。」她說。
「今夜聚會之後,我會像第一次約會你時一樣,穩妥的送你回家,然後我——會回阿美那兒。」
「謝謝你這麼想,我——很滿意。」她說。她的確這麼想,結束就是結束,就好像開始就是開始一樣。她不喜歡拖泥帶水。
「不要謝。」他凝望她。「我突然想起一首好舊、好古老的情歌,30年代的,在我們的電視劇裡用過。」
她想一想,會心的微笑起來。
「知道我在說什麼嗎?」他再問。
「知道。那首《常在心頭》。」
☆☆☆
是。誰說不是「常在心頭」呢?
可宜上飛機的時候大家都來了,獨缺哲人。
沒有任何理由他會不來的,他該是這場ENDING戲裡的男主角,他不出現是無法結束的。
可是到入閘時他仍未到。
一直表現自然的可宜也沉不住氣了,她前後望望,臉上浮起離愁,挽著行李向閘口移兩步。
「我得進去。大家——保重。」她說。
「等一等,」宿玉捉住她的手。「哲人一定會來,可能他正向這兒奔跑。」
「我趕不上飛機了。」可宜看看表又張望一下。「替我告訴他,保重。」
「可宜——」
「新加坡不遠,是不是?」她吸一口氣,轉身入閘。那一剎那,她的眼光還是若有所待。「珍重。」
她進去了。
宿玉和仇戰互望一眼,旁邊的靈之忍不住說:
「哲人沒有理由不來。」
「我相信可能路上發生了些事。」天白也說。
仇戰只是望著宿玉,沒有發表意見。
宿玉若有所思、若有所疑,她看幾個朋友一眼,卻把題目轉開。
「想不到我們的小圈子這麼快就散了。」
「只不過走了可宜。」靈之比較天真。「我希望她過不慣新加坡的生活,解約而回。」
「這不是可宜的個性。」天白說。
宿玉搖搖頭,一臉的落寞。可宜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她最困難、最傷心的時候,曾陪伴她走了一段很艱苦的道路。突然之間,她覺得孤單,下意識地往仇戰那邊靠近。
「過兩天我們再聚,」她說:「我給你們電話。」
「要不要去著哲人?」靈之問。
「如果不是路上有意外,就是公司有重要事,」宿玉故作輕鬆。「他是電視台舉足輕重的人。」
「我會打電話給他。」天白帶著靈之走了。
宿玉和仇戰還站在機場的大堂裡,他一直很專注地望著宿玉,彷彿要望到她內心深處。
「你——有空嗎?」她問。
他立刻點頭,視線不動不變。
「能不能陪陪我?」她主動要求。
他又點頭,還是那個樣子。
「你今天神色很怪,有心事?」宿玉問。
「有點感慨。人生聚散不定,前一陣子大家多快樂?因為可宜和哲人而有了會天的我。才多久呢?可宜就遠去,就像一個小水泡般的散了,消失了。」
「可宜不是消失。」
「我擔保兩年之內她不會回來。」
「以她的個性來說該是這樣,但是——」
「但是什麼?」仇戰問。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眼光中儘是懷疑。」我想去看看。」
「我陪你去。」
「當然。」她輕輕挽住他的手。「我有個預感——不,該說懷疑,可能——出了些意外。」
「哲人的?」
「他不該也不可能不來,我瞭解他的為人。」她說。「讓我們先打個電話。」
在電話亭,她先拔了哲人公司電話,哲人秘書回說他請了一天假。於是她再打去可宜和哲人的小窠,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聽。
「現在只剩下最後一處,阿美那兒,」她說:「哲人一定在那兒,我們不如直接去吧!」
「你懷疑什麼?」上車時仇戰問。
「說不上來,總覺得有點怪,哲人不來——沒有任何理由。他不會令可直失望的,在任何時候。」
仇戰不響,只是把車加快了速度。
阿美住在九龍,宿玉是不熟她那兒,卻也好幾次隨可宜送哲人回家。所以轉了幾圈冤枉路之後,也總算找到了。從樓下張望,畜不出大廈有什麼異樣,大廈裡住著這麼多人家,誰知道冰冷的外殼裡包藏了悲劇或喜劇?
隨便把車停在路邊,他們匆匆上樓。電梯裡一對年輕男女緊緊地盯著仇戰,又想請他簽名又不好意思似的。仇戰逃也似的出了電梯。
「公眾人物的悲哀。」他說。
「仍然和自己的職業格格不入?」宿玉問。
「我只想賺了一定的錢,可以改行做我愛做的事。」他搖搖頭,神色漠然。
她不想深入研究他,用力按了下門鈴。
好一陣子才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門開處,是個怯生生的小男孩,有點哲人的影子。
「爸爸在家嗎?」宿玉微笑。
小男孩不聲不響地退開,宿玉領先走進去。
「爸爸呢?或是媽媽?」宿玉再問。屋子裡只有孩子嗎?大人呢?至少阿美會在。
小男孩有些害怕似地指指一間緊閉的房門,關上大門就一溜煙的跑開了。
宿玉和仇戰對望一眼,心中懷疑更盛。走到那扇門前,猶豫了一陣才敲門。
「誰?叫你們不許進來,你們沒聽見嗎?」阿美的聲音。從來沒聽過阿美這麼尖銳、高亢而帶點——潑辣的聲言。是她嗎?她一定以為是孩子們。
「是我。宿玉和仇戰,哲人在嗎?」
房裡有幾秒鐘沉默,突然間,門就開了。站在那兒的是衣履不整、披頭散髮的阿美,神色決不是平日嫻熟沉靜的她,她變了一個人似的。
「你們來得正好,」阿美眸子裡有種近乎陰森的光芒。「來給我評評理。」
「阿美——」宿玉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後退,撞在仇戰懷裡。
「哲人在裡面,」她一把抓住宿玉。「你們不是找他嗎?進來,他在裡面。」
書房裡一片凌亂,好多文件、信件都被撕爛、搗毀了,哲人像一座廢墟般坐在那兒。
「哲人——」宿玉簡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阿美不是一直都是最好、最稱職的賢妻良母嗎?
「這些年來我已經忍夠了,」阿美說,陰森中還有絲洋洋自得。「他有妻有兒女有家庭,還和葉可宜鬼混,到如今已是公開的秘密。我這太太一句話也不說算是難得了。大前天他要求我離婚,我也答應了,只等著上律師樓。現在他又突然回來,不離婚了,當我是什麼?」
「阿美,事情若可挽回,你——也不要堅持。哲人是有頭有臉的人,你又一向對他好——」
「我對他好有什麼用,男人的良心都讓狗吃了,」阿美冷笑。
「我現在不讓他回來,我已找好律師離婚。」
「阿美——」
「我告他通姦,我有太多的證據。」
「阿美——」宿玉驚呼,幾乎一跤跌倒。這——這是由阿美講出來的話嗎?那斯文沉靜又委屈的小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