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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文 / 嚴沁

    「我來介紹,他是仇戰,剛才就是為他錄影。」可宜立刻說:「他是韋天白,我們的好朋友。」

    她說得非常得體,「我們」的好朋友。

    「啊——仇戰,」天白如夢方醒,連忙伸出右手。「剛才看錯了,我以為是另外一個人。」

    仇戰大方地跟他握手,也不說什麼。

    「我們可以走了吧?」哲人說:「肚子餓扁了。」

    五個人一起坐天白的大車,車上可宜的話最多,她沒有辦法,這種時候總要有個人出面搞好氣氛。除了她就是哲人說話,天白、仇戰、宿玉都沉默。

    這情形一直維持到晚飯之後。

    「去酒廊坐坐?」哲人提議。

    宿玉還沒說出反對之前,仇戰先出聲。

    「我想——我先走。」他看著哲人。「我還有點事。」

    「也好。我再跟你聯絡。」可宜說。說了太多話,她也累了。「祈禱我們的節目成功。」

    「希望如此。」仇戰看每人一眼,轉身而去。

    他是那種很乾脆利落的人。

    「他是——從什麼地方跑出來的?」忍了整個晚上的天白終於問。

    「酒廊碰到的。」可宜說。

    「可是他——」天白看宿玉一眼。

    「他很像極英之浩,對不對?」可宜笑了。

    「是。天下怎麼有如此相像的人?」天白搖頭。「剛一見他,簡直把我嚇了一大跳,以為——以為——」

    「以為什麼?別胡說八道。」可宜制止他。「像雖是像,可是他不是英之浩。」

    「對。他和之浩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個性不同,脾氣不同,也來自不同的環境。」哲人說。

    「他——」

    「之浩有最好的一切,好環境,好家庭,從小一帆風順,要什麼有什麼,人人都寵著他。」宿玉冷冷地說:「可是之浩卻走向死路。而他——從越南戰火中逃出來,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可能走向光明。他們完全不同。」

    大家都不敢出聲,宿玉怎麼如此說?

    「為什麼望著我,難道我說的不是真的?」宿玉又說:「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之浩——已是過去的事,不許再提了。」可宜說:「你也不必常常故意令自己情緒低落。」

    宿玉望著可宜想說什麼,終於沒說出來。她明白朋友的苦心,人家都為她好,想辦法開導她、幫助她,有什麼理由她要對自己不好呢?

    「是。我是不該再提。」宿玉展開一個笑容,她希望笑得自然。「以後我不提,大家從頭來過。」

    「說得好,從頭來過。」哲人大聲說:「為這一句話,我請你喝酒。」

    「喝酒?不,以後不再喝酒,要戒。」宿玉還是笑。「常常以酒解悶,像不像怨婦?」

    「真恐怖,把自己說成怨婦。」可宜也笑起來。「那麼現在大家解散,各自回家。」

    「解散?天白得送我們回去!」哲人說:「我的車在公司。」

    「我們不能自己叫車走?」可宜挽住他的手。「我想散步,你陪不陪?」

    哲人凝望著她,眸中一片溫柔,什麼話都不再說的擁著可宜沒入黑暗。

    「我送你回家。」天白對著宿玉就緊張。

    「好。」宿玉望著可宜他們逝去的背影。「真是令人羨慕的一對。」

    「他們也有困擾和痛苦。」天白說。

    「誰沒有困擾和痛苦呢?」宿玉歎口氣。「只要他們的快樂能蓋得住困擾和痛苦就行了。」

    但是,是這樣的嗎?

    第四章

    晨光中,可宜醒來。想翻身,立刻感覺到身邊的哲人,她忍著不動,不忍心吵醒他。

    醒了就再難入睡。默默地打量四周,陌生的環境,是一間酒店的房間,心中的難受就這麼冒了上來。

    和哲人這麼多年了,他們連個固定的小窠都沒有,每次相聚都在不同的酒店房間裡。她愛哲人,也絕對相信哲人對她的愛,但是酒店的房間卻給她強烈的犯罪感。

    這犯罪感已存在好久了,她一直埋在心中不敢說出來,她怕影響哲人。哲人的工作那麼忙,負那麼多、那麼重的責任,她不能再給他任何壓力。

    她不知道哲人會不會也有犯罪感。或者他是男人,對「酒店」沒這麼敏感。她不知道。

    她記得好清楚,當年第一次隨哲人走進酒店時,她覺得全世界的人都望看她、都像在指責她,她是別人家裡的第三者,是破壞者。

    這麼多年了,哲人的家庭還是完整的——至少在表面上,而她,大概永遠只能做個默默的第三者。

    第三者未必是破壞者,是不是?第三者或者是受害的呢?受害?她怎能想到這兩個字?受害?她愛哲人,所有的一切全是她心甘情願的。

    受害?她忍不往笑起來。

    哲人還是沉睡著。睡眠對他極重要,睡不好他就難以負荷一天繁重的工作。她完全不敢動,讓他多睡一刻就是一刻。

    他常常這麼整夜不回家,阿美當然心知肚明。阿美卻從來沒有—聲抱怨。看見可宜,還親熱得很,彷彿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

    可宜知道,換成自己絕對做不到。分明是個搶丈夫的女人,怎麼可能笑臉相對?

    是阿美的涵養好?度量大?她真的不知道。每當阿美做些她喜歡吃的東西送她時,她簡直不敢正視阿美,她的慚愧在那個時候是最高峰的。

    但是她愛哲人,哲人愛她,這是鐵一般的事實,難道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嗎?

    但是在一起——他們的地方只有酒店。酒店,她深深、深深的歎息。

    這是她心中永不能平衡的事。

    除了愛情,她和那些跟男人上酒店開房的女人有什麼不同?

    愛情——值得如此執著?可靠嗎?

    啊!怎麼想到這些?她開始懷疑愛情了嗎?她認為她和哲人之間的一切不值得嗎?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從見到哲人的那一剎那起,她已愛上他,這麼多年了,愛情愈深愈濃,怎可能懷疑呢?

    哲人不算是個漂亮的男人,她愛他是全面的,他的人格,他的個性,他對工作的狂熱——尤其是這一點,當他全心狂熱投入工作時,她認為他那一剎那的美態是無可比擬的。他毫不猶豫地奉獻了自己的感情。

    但是今天,她的毫不猶豫有了一絲變化?

    不,她不是這樣的,真的,或者只因為酒店,她覺得再也無法容忍酒店的房間。

    她要得不自覺的激動起來,誰知輕輕的移動也驚醒了旁邊的哲人。

    ☆☆☆

    「醒了?」他望著她。

    「嗯。」她不敢出聲,不敢讓他知道心中激動。

    他不傻,他怎會看不出她臉上神情的不妥呢?

    「什麼事?」他翻身擁往她。

    「做了噩夢,你信嗎?」

    他溫柔地拍拍她又搖搖頭。

    「我們之間不可以有一絲隱瞞,我不容許這樣。」他說。

    「你以為有什麼事呢?醒得太早,脾氣不好。」她說。

    他凝視她,動也不動,長長久久的凝視她。

    「告訴我真話,否則今天我怎能工作呢?」

    她不安了。她絕對不容許自己影響他的工作。

    「我只是——在胡思亂想。」

    「那麼把你的胡思亂想告訴我。」他說。語氣溫柔,但很堅持肯定。

    「我——不喜歡酒店的房間。」她終於說。

    他和她之間是不必有隱瞞的,為什麼不能說呢?

    「只是這樣?」他輕撫她的頭髮。「我令你委屈了。」

    「不是委屈,哲人,你是知道的。」她搖頭。「酒店——給我很壞的聯想。」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他瞭解地微笑。

    「你不要放在心裡,這也不是件什麼嚴重的事。」

    「起床吧!」他說:「我們還可以在清晨的好空氣裡散散步。」

    離開酒店,實在令人大大地透一口氣。走在街上,可宜的頭都揚高了些。

    「我們這些電視人很少有清晨的。」哲人說:「今天很難能可貴。」

    「你——要不要回家換衣服?」她問。

    「你呢?」他反問。

    她搖頭,她不願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回家碰到哥哥,更不願看母親的臉色。

    「那我也不回去。」他說:「找一家上海店吃豆漿油條?」

    「好。」她令自己振作。「但是——打個電話給阿美,她會擔心的。」

    他點點頭又拍拍她。他喜歡的是她的善良、本分。

    在那小小的豆漿店裡坐下,享受美味的早餐。哲人在角落裡打電話,說了幾句他就回來。

    「阿美沒說什麼?」她問。

    她不能不在意阿美,是不是?阿美無論如何是哲人正式的太太。

    「我告訴她拍通宵節目,她讓我下班早些回去休息。」他淡淡的。

    阿美真的完全不懷疑他說謊?或者根本知道他和可宜在一起,故意不拆穿?

    可宜低下頭喝豆漿,心中又有不安的犯罪感。

    「不要再胡思亂想。」他捉住她的手。

    「沒有,真的沒有。」她猛然抬起頭。「哲人,你愈來愈敏感了。」

    「不是我敏感,是事實。」他促往她的手不放。「我帶給你太多的委屈。」

    「我不覺得是委屈不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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