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溫芯
他蹙眉,胸口莫名一緊。難道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承受類似的責難嗎?
他為她心痛。「……算是吧。」
她倒抽口氣,臉色變得蒼白,別過頭,緊咬著唇。
他頓時後悔自己順應她的猜測,就算他要找理由,也不必找這一個。
「對不起,其實這不能怪妳,我想妳才是最傷心的那一個。」他急得想圓自己方才說的話。
她卻不肯聽。「你不用安慰我,我也想過自己大概是個掃把星,才會老是害死身邊的人。」
「妳怎會這麼想?妳當然不是!」
容枯睜大跟看他,他鎖著眉宇,顯然真的很不喜歡她如此自責。
她惘然,沉默片刻。「既然你是因為想試探我才那麼做,那我那天的反應讓你滿意嗎?」
他眼神一沉,聽出她話中的諷刺。「抱歉。」
「請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作弄別人,真的很惡劣。」
「我知道。」
她定定地望他。「你怎麼會知道英傑跟我說過的話?是他告訴你的嗎?」
「是。」
「他連那些事都告訴你了,一定跟你很要好。」
「我們交情是不錯。」
「我很少聽英傑提他在軍中的生活,你跟我說一些好嗎?」她忽然問。
張禮傑一下便猜出她的用意。
她在試探他,她懷疑他是否真是英傑軍中的朋友。英傑當兵的時候已經跟她結婚了,每次放假都與她共度,怎麼可能沒跟她聊軍中生活?
她只是想聽他說,跟自己聽到的印證,好確認他的身份。
尋思及此,他微微一笑。她是個聰明的女人。
「英傑是少爺兵,我們班上的人都知道他的家世,也知道他從沒吃過什麼苦,班長排長雖然不敢明目張膽地整他,但偶爾也會故意丟一些苦差事給他,明的是說給他訓練,暗裡是想發洩一下……」
他娓娓道來,跟她說了許多趙英傑當兵時候的趣聞,有苦有樂,有血有淚,但回憶起來都成了愉快。
「……他跟我說,他最討厭人家叫他『少爺』。」張禮傑忽然說,有意觀察容抽的反應。他相信英傑不曾對她說過這件事。
「真的嗎?」容柚猛然一震,想起自己從前常常那麼戲稱他。「他不喜歡?」
「嗯。」他意味深長地瞅著她。「他說那好像是對他能力的否定,他不希望大家當他是少爺,就認定他某些事做不來。」
「我從來不曉得。」她惘然。「為什麼他不跟我說?」
「也許是因為妳就是他最想證明自己不是個軟腳蝦的人。」
她張大眼,說不出話來。
「他最在乎的,就是妳對他的評價。」這點他可以確定。
她的眼眶,慢慢地泛紅。「我不知道……我還常那麼叫他,他一定很受傷,可是我只是開玩笑——」
「他知道妳只是開玩笑。」看著她的淚眼,他的胸口又悶痛了起來,再次後悔自己說太多。「妳別介意,容柚,他沒怪過妳。」
「我知道他不會怪我,他只會更嚴格地要求自己,他就是那種人。」她悵然低語。
他目光一閃。
容柚深吸口氣,要自己振作起來,嘴角勉力一彎。「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讓我又更瞭解英傑一些。」
這麼說,她相信他是英傑的朋友了。確定自己過關,張禮傑鬆了一口氣。
「那天晚上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吧,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我們以後也能是朋友。」她忽然說。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妳說什麼?」
「我說我希望我們也能成為朋友。」
怎麼可能?張禮傑愕然,他那樣重重傷了她,她居然還願意跟他做朋友?
「妳肯原諒我那天晚上對妳做的事?」
她點點頭。「我知道你是為了英傑抱不平,才想為他出氣,你出過氣了,也反省了,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怎麼會好?她為什麼不狠狠罵他一頓,順便踹他幾腳?她怎能這樣輕易放過他?
她彷彿看出他腦中的念頭,輕聲一笑。「如果不原諒你的話,以後我們恐怕就沒法見面了,你是個不錯的人,我不希望一直恨著你。」
他怔視她。她怎還能這樣對他笑?那天晚上,她明明還憤怒得近乎崩潰啊!
「妳怎麼能確定我是不錯的人?」
「我就是知道。」她很有把握。「老實說吧,你現在是不是後悔得很想跪下來跟我好好道歉?」
跪下來?他?
張禮傑一時有些迷茫,直到見她不停眨著的大眼睛閃爍著像是戲謔的光芒,才恍然大悟。
她在開玩笑,或者該說是用一種屬於她的方式來教訓他、懲罰他。
也許他真的應該跪下來跟她道歉,那麼現在完全由她掌控的情勢就能逆轉,他也不會覺得心跳得無法克制了。
她的確是個很令人難以預料的女人。
張禮傑深呼吸,一點一滴掇拾回冷靜。「我……聽寧寧說,妳沒有男朋友,已經七年了,妳還沒放下英傑嗎?」
「你幹麼這樣看我?好像我還在為英傑服喪似的。」他問話的表情太嚴肅,她下意識地想以玩笑緩和氣氛。
「難道不是嗎?妳是不是還一直在怪自己?」
「我沒有。」她否認。
「那妳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肯走出來,執意把自己困在過去?」
「誰說我不肯走出來的?」她反駁。
他蹙眉。
她站起身,盈盈走到窗邊,明亮的眸抬起,依戀似的望向窗外的藍天。「其實那天你來按我家門鈴之前,我才剛剛下定決心。」
「什麼決心?」他疑惑地問。
她回眸望他,清雋的嗓音慢慢地、從那淺淺彎著的唇吐出——
「我想愛了。」
陽光閃耀,映在她浮動著酒窩的頰上,那笑容宛如透明的水晶,折射出彩虹般的絢爛。
他霎時感覺炫目。
第五章
她想愛了,她要再愛一次。
她沒忘了趙英傑,卻決定不再困在過去,她要重新出發,找個人好好來愛。
聽她這麼說,他知道自己應該祝福她的決定。
但他,無法真心給予祝福,甚至莫名地覺得有些嫉妒、懊惱、不甘。
他沒資格產生這些負面情緒,他很清楚,卻控制下住。
她不是你的。
張禮傑握住拳,瞪著工作桌上鋪開的藍圖,暗暗警告自己。
她不是他的,就算她曾經是趙英傑的妻子,照法律條文規定,一方已失蹤七年,另一方也可以隨時訴請離婚了。
就算他是趙英傑,只要她不願意,他也無法強迫她接受這個丈夫,更何況,他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
他不該懊惱,甚至應該慶幸。
他該慶幸自己已經回到台灣,在她還沒愛上另一個男人前及時出現,否則,就算他發現自己真的愛著她,這一次與她的邂逅也只能成為一場美麗的錯誤。
他該慶幸的……
「Jay!」一聲清脆的呼喚敲進他胸膛,他抬起頭,映入眼底的正是縈繞在他心頭的倩影。
她走過來,盈盈笑著。「怎麼?你藍圖還沒搞定啊?」明亮的眼俯下來,注視他畫到一半的圖。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一拍。
「沒靈感嗎?」她抬眸看他。
他點頭。
「走,我們出去!」蔥白的食指朝他勾了勾,很像是女妖在誘惑迷戀她的遊子。
張禮傑苦笑,奇怪自己腦中竟掠過這樣的聯想。
「去哪兒?」他站起身,絲毫沒抗拒的意思。
「去做問卷調查。」
「問卷調查?」他訝異。
「你跟我來就知道了。」容柚沒多解釋,逕自領頭走出辦公室,上了輛工作車。「你來開車。」她指揮他。
「開去哪兒?」
「隨便,人愈多的地方愈好。」
到人多的地方幹麼?他不解,她卻只是神秘地眨著眼笑,他聳聳肩,只得依她的意思將車子開到遊樂園裡最受歡迎的一區——外星世界。
她跳下車,選了個造型詭異的太陽能路燈當定點,戴上一雙可愛的兔耳朵,捧著一籃糖果點心,就那樣當街攔下經過的小孩子。
「小朋友,姊姊請你吃糖果,請你幫我一個小忙好嗎?」她先攔住一個小男孩,蹲下來用甜甜的嗓音問。
「要幫什麼忙?」小男孩的父母在一旁很緊張地問,深怕自己的寶貝兒子被誘拐去似的。
「請你們放心,只是問他幾個關於遊樂園的問題而已。」容柚安撫過緊張的父母,才又低下頭,甜甜地笑。「請你吃巧克力好不好?」
「我才不要巧克力呢!那是女生吃的。」小男孩撇撇嘴,很難搞的樣子。「我要這個。」他挑了個卡通人物的扭蛋。
「是Keroro軍曹,你果然有眼光!」
張禮傑驚訝地看著她將一隻綠色的青蛙玩偶遞給小男孩,那小青蛙還戴著頂奇怪的黃帽子——是軍帽嗎?
「咦?妳也知道Keroro軍曹啊!」小男孩眼睛發亮地看著容柚,明顯對這個半路攔人的怪阿姨生起了好感。「那妳會共鳴嗎?」
「共鳴?」容柚拍拍胸脯,很明白小男孩有意考驗自己,她毫不羞怯,當場學起卡通叫聲。「KeroKeroKeroKe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