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溫芯
可是已經一年了。這一年來,他一直想著該用什麼樣的方式接近她,卻總是不確定怎麼做才好。
那天去敲她家門,其實本來也不在他計劃中的,只是那天的她,看起來那麼憂傷,他真的好想擁抱她。
可惜她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直接趕他出門。
她完全不相信他可能是趙英傑。
如果連她都不相信,他又怎能當自己是呢……
門口傳來風鈴叮噹聲,一個女人走進來,驚動了他的沉思。
是這間遊樂園老闆的千金,孫寧寧。他回過頭,朝她扯扯嘴角,算是招呼。
孫寧寧好像很習慣他的冷淡,逕自倒了一杯咖啡,一邊啜飲,一面默默凝視著他的背影。
他的身材頗高,骨骼瘦削,因張力而拉扯的襯衫緊貼著背,勾勒出肌肉結實的曲線,他的膚色黝黑均勻,是多年曝曬在陽光下的結果,五官不特別俊,有稜有角,鼻樑有點歪斜,堅毅的下巴隱約能看到幾許未能完全清除的鬍渣。
他長得不帥,卻是很容易令女人心動的類型,原因就出在他總是寫著憂鬱的眉宇,還有那雙彷彿藏著萬年心事的眼。
一個有秘密的男人。孫寧寧暗暗地想。
打從四年前認識他開始,她就一直好奇,這男人身上究竟藏著些什麼秘密,只可惜到現在,她知道的依然很少。
「嘿,Jay!」她耐不住了,打破沉寂,叫他的英文名字。
他聽見了,卻還是動也不動,維持同樣的姿勢。
「你這幾天都去哪裡了?都不見人影。」
他一直守在那個被他嚇著的女人附近,擔心她情緒崩潰會出什麼意外,不過看來,她已經平靜許多了.
「你藍圖修好了嗎?不要告訴我還在改。」孫寧寧見他還是悶不吭聲,忍不住嘟起嘴。
這塊命名為「童夢世界」的園區預定要在兩個月後完工,因為是整座主題樂園的精華所在,還打算盛大慶祝,沒想到他這個大建築師藍圖一修再修,怎麼樣都不滿意,大大延宕工程進度。
「我還沒修好。」明知道出資的老闆千金在抱怨了,他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孫寧寧歎口氣,她早料到了,從他接手這件案子開始,就一直對細節非常注重,龜毛到近乎苛求,她習慣了。
「哪,我已經照你的要求,請容柚來幫忙出主意了,她應該待會兒就過來了。」
「她真的要來?」他聞言,身子一震,回過頭。
「我跟她好說歹說,她好不容易才答應的,也不知道怎麼了,她說話口氣怪怪的。」
「哪裡怪?」
「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孫寧寧瞇起眼,打量眼前的男人。是她看錯嗎?他表情也變得很古怪,眼神很陰暗。
「怎麼啦?你不高興嗎?是你自己提議找她過來,大家腦力激盪一下的耶。」
「……嗯。」確實是他提議找容柚來的,為了製造兩人相處的機會,只是現在的他,不確定這樣做對不對。
「那你幹麼還皺眉?」
他轉過頭,看了窗外一會兒,嘴角一牽,似嘲非嘲。「我想她不會高興見到我。」
「為什麼?」孫寧寧好奇。「你們認識?」
「說不上認識。」
「什麼意思?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
「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
「嗄?」孫寧寧一愣,更好奇了。「你說清楚點嘛,Jay,你們倆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不說話。
「Jay∼∼」見他像個雕像不動,又板著臉,孫寧寧不爽了,眼珠古靈精怪地轉,索性整個人貼到他身上,雙手勾住他的肩頸。「你說,你說不會暗戀人家還是怎樣吧?」
「寧寧,別鬧。」他想扯下她手臂。
「就偏要鬧你,我老早就覺得奇怪了,你好像對容柚特別有興趣……你說嘛,到底怎麼回事?再不說我要吃醋嘍!」她繼續在他身上磨蹭。
容柚推門進來時,見到的正是這一幕,孫寧寧巴在一個男人身上,兩人姿態超級親暱。
她瞬間紅了臉,怕自己打斷了人家情侶間的好事,忙要退出。
「對不起、對不起,我等下再進來……」
「不用了,容柚,進來吧!」孫寧寧喊住她。
「喔,好。」她只好留在原地,卻不敢擅自抬起眼,怕看到尷尬場面。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新天堂樂園』的建築師,張禮傑;禮傑,這位就是設計我們代言娃娃的蕭容柚。」
「蕭小姐,妳好。」一隻大手禮貌地伸出來。
他們應該已經分開了吧?
容柚尋思,這才慢慢抬起眸,也伸出手。「張先生你好,我——」她猛然頓住,整個人僵在原地。
這個男人——不就是前幾天跑來按她家門鈴,還自稱是英傑的那一個人嗎?他原來是這間遊樂園的建築師,而且他姓張,根本不姓趙!
她真的被整了!
一把火從容柚胸口灼灼燃起,燙著她的心和她體內的血,她咬緊牙關,情緒整個沸騰起來。
他碰觸她的手,她狠狠拍開。
「你叫張禮傑?」瞪著他的眼,射出火焰利刃。
他冷靜地迎視,點頭。
「你為什麼要騙我?!」
他不語。
「你說話啊!為什麼要跑到我家來跟我說那些話?你都幾歲了,還學小孩子玩那種惡作劇?你不覺得很惡劣嗎?」
他看著她,目光很深沉,幽幽暗暗地不知想些什麼,嘴唇澀澀地抿著。「那天的事我很抱歉,我有我的苦衷。」
這算道歉嗎?她悻悻然。「什麼苦衷?」
他不答,深深望著她.「我可以叫妳容柚嗎?」
「不可以!」她很乾脆。
「容柚……」
「我說了不准你叫我的名字!」她警告地指著他的鼻子。「我們素昧平生,你頂多叫我一聲蕭小姐,別跟我裝熟。」
「蕭小姐。」他很有風度地順從她的意思,低低喚了一聲。「我可以請妳喝咖啡嗎?」
「不可以!」容柚還是這一句,她甩甩頭,轉向震驚地站在一邊的孫寧寧。「寧寧,我想我可能幫不上什麼忙了,我沒辦法跟這個建築師合作,抱歉。」
撂下話,她轉身就走——
「等等,容——蕭小姐,妳不想知道我那天為什麼會去找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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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算冷靜下來了。
張禮傑一面煮咖啡,一面觀察坐在單人沙發上的容柚。
她清秀的臉凝著霜,嘴唇緊抿著,但至少下再那麼拒他於千里之外,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好好解釋。
問題是,他該怎麼解釋呢?
張禮傑自嘲地勾勾唇,趁著煮咖啡的時間,整理思緒。
為了讓兩人能單獨說話,孫寧寧早識相地離開辦公室,還在門口掛了個請勿打擾的牌子,臨時搭起的辦公室內,除了咖啡壺水沸滾的聲音,一片靜寂。
終於,咖啡煮好了,張禮傑倒了兩杯,連同糖罐和幾個奶球一起放上茶几。
「要加糖嗎?」他問容柚,打算為她服務。
她白他一眼,搶過糖罐,自己加,然後倒入一球奶精。
兩匙糖,一球奶精。他恍惚地看著她攪拌咖啡的動作,她的喜好果然和日記上所寫的一樣。
他定定神,幽深的眸直視她。「我是英傑的朋友。」
她一震,慢慢地啜飲咖啡,彷彿在思忖他這話的真實性,片刻,她吐口長氣,彷彿高高懸起的心終於可以安穩地放下來。
見她這反應,張禮傑心中一動。
原來她很怕他真的是趙英傑。
你不可能是英傑,我不相信。
是不相信,還是不希望?
如果他真是趙英傑,為什麼足足消失了七年?為什麼可以如此絕情地拋下她孤獨一人?
如果他真的是趙英傑,或許她會忍不住怨他恨他吧。
張禮傑端起杯子,不加糖奶,品嚐黑咖啡濃澀的苦味。
如果她真是這麼想,那他最好不要告訴她實話……
「你跟英傑怎麼認識的?」她問。
「我們在軍中認識的。」
「當兵的時候?」她狐疑地蹙眉。「可是我從沒聽英傑提過你。」
「也許他提過,只是妳忘了,又或者他沒說出我的名字。」
「是這樣嗎?」她還是懷疑。「如果你是他的朋友,為什麼那天不直接表明你的身份,要冒充是他?」
「因為我想試探妳。」
「試探?」她提高嗓門。
「已經七年了,我不確定妳對他的愛還存不存在,我想知道。」
她瞪他,眼中好不容易熄滅的火苗又燒起來了。「我還愛不愛他關你什麼事?你憑什麼那樣試探我?」
「我知道自己沒資格。」他自嘲地撇唇。她說的對。
「那你為什麼要那樣做?」她怒視他,幾秒後,腦中靈光一閃。「難道你也恨我嗎?」
「恨?」他揚眉,很訝異她會這麼說。
「英傑是跟我出遊,才會出車禍的,他爸媽都對我很不諒解,你也恨我,對吧?所以才會故意那樣整我。」她盡量保持平靜,但他仍聽出她的嗓音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