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夏洛蔓
經過兩天週末假期的內心煎熬,章純縵帶著一顆昏沉揪痛的腦袋上班。
「那個男人是誰啊?」
「好像在等人欽。」
「不知道等誰……嗚……好幸福喔!那麼帥……」
聽見前方討論的低語,章純縵無意識地抬起頭張望,遠遠地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
居然是馮子海!
站在人來人往的入口處,倚著石柱,原本就白皙俊逸的臉龐,著白色上衣、米色長褲,欣長的身形在陽光照映下,熠熠發亮。
他漠然地凝視前方,全然不覺自己是多麼耀眼、多麼醒目。
就如第一次在雨中遇到他,那樣的落拓瀟灑。
章純縵的心,依然不受控制的蕩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很快地,她掛上淡漠的面具,加快腳步從他身旁經過。
發現由遠處走來的章純縵,他的視線便牢牢地黏附在她身上,不過,當她面無表情地走過時,他並沒有叫住她。
才稍稍放下忐忑,章純縵進到辦公室,立刻察覺內部的氣氛低迷,下意識地看向坐在她斜對面的小喬,但是,小喬始終低著頭。
她感到沉重的壓力,卻也無力多說什麼,她只能怪馮子海,怪他輕易地攪亂一池春水。
一天的工作就在這種小心翼翼,每個人都避免去觸碰任何敏感話題的氣氛下結束,章純縵鬆鬆僵硬的肩膀,上班兩個月,從沒像今天這麼疲憊。
一整天,腦中不斷浮現馮子海的臉,她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放下,沒想到他的再度出現,輕易地將她平靜的生活整個顛覆。
她該怪他的魅力驚人,還是怪自己的無能?
章純縵歎口氣,緩緩收拾桌面,步出公司,才走沒兩步,赫然停下。
馮子海仍倚在一早的那根石柱旁。
章純縵只愣了一下,在馮子海發現她之前便匆忙逃去。
她知道他在等她,但是,她不想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只抓緊手中的皮包,像後頭有妖魔鬼怪追趕般,沒命地往前跑,幾次撞到行人,匆匆丟下道歉的話,繼續往車站的方向跑。
她很害怕,害怕再多看他一眼,自己又將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但是,即使她不斷說服自己,不要心軟,她仍可聽見內心的一角,漸漸崩塌的聲音。
一連幾天,馮子海都站在相同的位置,看著章純縵低頭走進公司,看著她下班後快步離去。
他以沉默寂靜的姿態,安靜地守候,等待她願意停下來,給他一次機會。
整個行政大樓已經開始瀰漫一股八卦的耳語,大家紛紛猜測,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等的人是誰?
辦公室內,少數幾個隱約知道內情的同事默不作聲,怕傷了章純縵也傷了小喬。
章純縵終於決定,下班後,要跟馮子海說清楚。
時針緩慢地移動,章純縵一開始只是氣憤,要讓他離開,等到真正必須面對他時,才感覺到這是一件多麼艱辛的事。
一直熬到眾人離去,她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仍舊彷徨無措。
大樓的守衛準備關掉電源,她不得不起身離開,拖著沉重的步伐,由四樓樓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邁出大門,迎面一陣熱氣襲來,她覺得喘不過氣。
掙扎著,慢慢轉動頸部,看到了坐在遠處石階上的馮子海,他手裡叼著煙,落寞地看向遠方的天際,那背影,寂寞得讓她心碎。
她的雙腳像是生了根,動不了。
四年前在餐廳角落偷偷看他、聽他唱歌的情境,那樣渴望見他又不敢見他的心情,鮮明地在她腦海中重演一遍。
只是現在,多了更多無法釐清的複雜情感。
像感應般,馮子海轉過頭來對上她的視線,他不起身,也不喚她,只是靜靜地,與她相望。
夜幕低垂,大樓的燈光一層一層熄滅,不知情的行人,數次中斷兩人的視線,待人影走過,他仍靜止不動,彷彿要化成一座雕像,恆久凝視。
她如石柱般立著,停在舌尖的是刻薄的話,內心卻激盪著苦楚與心酸。
她不明白,四年前,她來找他,他連看也不看一眼,四年後,這樣的等待又有什麼意義?
當年,是他不要她,對她純然獻上的一顆心棄之如敝屣,現在為何又要來招惹她?
她回想著這些年封閉所有知覺,麻木度日的苦楚,鼓起勇氣,走向他。
「馮子海!你到底想怎樣?我都說了,我對你已經沒感覺,沒感覺,你聽清楚了嗎?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已經造成了我的困擾。」她一鼓作氣,火力十足。
他仍看著她,彷彿要辨視真偽,深深地,從她的雙眸,看進她的心底。
她兩手往腰上一插。「不要再做這種無聊的事,拜託你,不要再纏著我!還有小喬,難道你就這麼自私,全然不顧別人的感受?」
「我沒有想纏著你,只是想再多看看你。」他沒受她的怒氣影響,靜靜地說。
喉嚨因為長時間沒說話,粗啞緊澀。
「好,你看!」她坐到石階上,正對著他。「你看個夠,看夠了,以後就不要再出現。」
他果真眼也不眨地看著她,濃郁的、綿密的情感從眼神中清楚的傳達出來。
章純縵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前一刻莫名的勇氣消退了,在他深情的凝視下,畏縮地將視線調向遠方。
五分鐘過去——
「夠了沒?」
「不夠。」他輕聲回應。
又五分鐘過去——
「可以了吧?!」她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覺得自己沒用,心跳愈來愈快。
「還沒。」
「你到底要看多久?!」她開始坐立難安,卻始終不敢再轉頭看他。
「如果我說,一輩子都不夠呢?」
「什麼?」她扭頭想罵他無賴,卻被他的吻封住了後面的話語。
他的手勁很大,扣著她的後頸,一手貼上她的背,將她拉近,她窄裙下的大腿緊緊地貼附著他修長的腿,摩擦著她敏感的神經。
他的吻愈來愈濃烈,吻得她天昏地暗、力氣盡失,一雙舉在半空中想槌打他小手落在他肩上,變成微弱到連蚊子都打不死的輕拍。
他終於離開她的紅唇,額頭抵著她的,在章純縵尚未回神前,熱切地告訴她:「我愛你,從未改變。」
章純縵愣了一下,給他的回答是——握起拳頭,往他胸口奮力一槌。
她羞憤地撐起發軟的雙腿。「這種謊言,四年前你已經說得夠多了,我不會再相信你的鬼話!」
「小縵,我沒有騙你……」
「你閉嘴!」她用手臂拭去唇瓣那屬於他的濕熱觸感,拭去由淚腺冒出的淚水。「沒錯……我以前是笨,笨到傻傻地到台北來任你羞辱,你很得意是嗎?覺得好玩是嗎?四年前玩不夠,現在要再故技重施?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他要去拉她,她如瘋了般尖叫地掙開他,拉扯中用力地甩了他一巴掌。
發麻發燙的掌心讓她震驚於自己的衝動,她想道歉卻無法開口,最後,只能任淚水奔流,轉身跑開。
奔跑的速度讓她滑下的淚水交織縱橫,她不可抑制地大哭,那滿腔的羞憤如海水倒灌,將她吞噬。
她恨自己就像毒品上癮般,完全無力抗拒他的吸引力。
她輸了。
她痛苦地想著,天下之大,究竟要逃到哪裡,才能徹底地忘了他?
第八章
翌晨醒來,章純縵因前晚哭著入睡,兩眼浮腫,她從冰箱裡拿出冰塊,仰著頭,貼在眼皮上。
融掉的冰水,順著臉頰滑落,她鼻一酸,眼淚又不由自主地跟著冒出來。
她想,等眼淚流乾了,她的心是不是也就可以變得更硬了,從此不再受馮子海的影響。
沖杯牛奶暖胃,還是得打起精神換上公司制服。
想到上班就得再碰到他,她簡直想放棄出門,那真是一種非人能忍受的折磨。
考量再三,責任感的驅使還是讓章純縵打消了逃避的念頭。
她打開門,卻赫然驚見蹲坐在地上的馮子海,那頭過肩長髮束著但髮絲凌亂,地上丟棄的煙蒂數量,顯示他坐在這裡一整晚。
他聽見門響,從手肘中抬起臉,定定地仰望著她,原本深邃有神的眼瞳泛著紅絲,疲累的神情令人不忍。
「小縵……」他扯出滿足的微笑,像是能見到她,一切都已值得。
她搗著嘴,不讓自己倒抽的泣聲跑出來,轉過身,急急想鎖上門,但視線已被淚水模糊,她用手指樞著鎖孔,想靠觸覺讓鑰匙找到正確的位置。
「小縵……給我一點時間,聽我說……求你……」馮子海從背後擁住她,臉埋在她芬芳滑順的髮絲中,聲音乾啞。
她呆愣住了。
她從未聽過他這樣,帶著渴求,如此低軟的聲調。
他一直是聚光燈下,飛揚、引人注目的發光體,即使頹廢、不修邊幅,也總帶著灑脫、無謂,她對他而言,有這麼重要嗎?重要到讓他如此屈膝,如此低下……
若真是這樣,那他又為何要棄她不顧,一走就是四年?
她隻身在大海中泅泳,茫然無助時,他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