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惜之
「妳的老師才剛提出要幫妳開演奏會的建議。」雍叡回答。
老師對她讚譽有加,說她繼續努力,有機會成為藝壇新星。哈!他哪裡要她去當什麼新星,就算她真是星辰,她的光采也只能在他面前呈現。
「我不行的。」搖頭,對音樂,她真是沒信心。
「好,不想學就別學。」
那天,他說了些話予她,不深入,卻是他們第一次聊天,第一次,他不是大人,她不是傭僕;他不是主人,她不是一零一忠狗。第一次,他們站在等臂天秤兩端看對方。
隔天清晨,她醒來,發覺他在看自己,看得她心臟怦怦亂跳。那是什麼意思?意思是他們的關係將走入另一個新世紀?
初蕊不敢多加想像,深怕希望高,失望跟著高漲。
她忙著起床,為他準備早餐,誰料,他環住她的腰,把她小小的身子納入他大大的懷抱,他懷貼著她的背,他們彎彎的身子像弧度優雅的湯匙,他的手扣在她胸前,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耳邊。
不動,他不動她也不動,靜止的他們躺在靜止的床上,安安祥祥享受時間流逝。
她在他懷中自問,如果就這樣,兩人不說不動直到天荒地老,她願不願意?
沒有猶豫地,她對自己點頭,只不過對身後的男子太委屈,這樣的偉岸男子,怎能教她無所事事地鎖在床間?
直到門外傳來敲叩聲,他們才起床。她幫他穿西裝打領帶,他則在她額間印上輕吻,初蕊震撼極了,那是屬於夫妻間的親暱啊!
咬住下唇,她憋住滿心快樂。
他說:「我明天晚上會回來。」
他在交代自己的行程?他的下一次不是兩周後,而是明天?
她才幻想著兩人的見面從兩星期縮為七日,再隔成兩天,最後日日天天,她在有他的床間清醒,怎麼,心想事便成?
一波波的快樂沖上心間,她要用極大的毅力才能將喜悅壓抑,別興奮過頭,出口不該說的話,她用多年前的舊事叮嚀自己。
「是。」
「妳乖乖插花泡茶、做菜畫畫,做什麼事都好,別再和不相干的人談話。」話好瑣碎,瑣碎得不像他。
「是。」
「我會叫音樂老師別再來。」
「是。」
「我回家時,要馬上看到妳。」
「是。」
「明天晚上做紅燒獅子頭,我愛吃。」
「是。」點頭,她點得很用力。
「妳……」他歎氣,這樣的她,他還能對她做什麼要求?「妳再乖一點,我才會喜歡妳。」
「是。」
擁住初蕊,心中隱隱不安的是什麼,他捉摸不真確,把她的頭按在胸口間,他不曉得自己在害怕什麼,只是,他不想離去,在即將和時寧訂婚的清晨。
她在他懷間,做過無數個假設,假設他這兩天的怪異是因為……因為突然間,他發現他愛上自己,這種假設很甜蜜,甜得像打翻蜂蜜罐,黏黏稠稠的蜜汁沾上心。
乖一點嗎?沒問題,她會乖很多點,乖到他走到哪裡都豎起拇指說──范初蕊是個好女生,走遍全世界,再也找不到第二人。
她要乖到他一想到自己,便忙著奔回家裡,摟住她、親她、愛她,像眼前這樣。
幾乎幾乎,她又要踰越本分了,她想問他,是不是我已站到你心裡?幸好,前車之鑒拉住她,教她別興奮過度,沖昏頭。
於是,她什麼話都沒說,揚起笑容為他整理衣袖,為他調整領帶,把他裝扮成一個王者,不,這麼說並不貼切,他這個人吶,不需裝扮,就是天生王者。
送走他,她站在門口不停揮手,那興奮的弧度張擺,那幸福的笑容飛翔,她不說話,卻用肢體表情對他訴說期待,她期待他回來,期待下一次相聚,下一次……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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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中的無可奈何突然消失了,它一併帶走初蕊的失意、落寞和冷清,她唱了一天歌,她唱「打開心內的窗」,唱「青春舞曲」,甚至哼唱起莫札特的小步舞曲。她實在太快樂,既然她的快樂不能用語言同人分享,便哼曲子,讓所有人都知道。
她用快樂度過第一天。
夜裡,她抱住枕頭幻想未來,她的未來有孩子、有丈夫、歡笑聲。她作一夜好夢,夢裡白紗裹上身,她手捧深深淺淺的紅色玫瑰,和他攜手走過紅毯,每一腳步都踩在雲端。
第二天,她一大早起床,拿著預擬菜單想請專門負責採買的玉芬替她跑一趟菜市場,雍叡說要吃紅燒獅子頭,她記住了,她還要弄出多道鮮美菜色,填飽他的腸胃。
屋內,上上下下她全找遍,找不到玉芬,她只好到院子裡尋人。來回兩趟,沒尋到人,卻尋到了老樹身邊,抬頭,白頭翁在上面築新巢。
它真是年紀很老的樹呢!從牆內長到牆外,濃密的枝葉、粗壯的樹枝,常引來識貨的鳥兒來居住。要是那個在山林長大的范初蕊看見,肯定要到上面爬一爬,三下兩下爬到樹梢、攀上牆,手鬆,跳下高牆,愛往哪裡玩便往哪裡去。
可惜,野孩子上過課,她現在是典雅高貴的淑女了,淑女不會爬樹、淑女不會攀牆,淑女的心被一個叫做雍叡的男人牢牢繫住,儘管牆外有再多的自由,都吸引不了她的目光。
人真的很怪是不?念頭翻轉,轉出截然不同的心情,寂寞不見了,快樂衍生,高牆對她不再是象牙籠,反成溫暖巢穴。
原來呵,口字放了「人」是囚,囚人囚意,囚住她想飛的心。放了「員」便成了圓滿、圓融、圓潤,圓起她想圓的夢。
把菜單貼放在胸襟,她滿足地歎口氣,背靠在樹幹上,手輕觸圍牆,這牆不再為著圍堵,而是防護,防護外頭風雨,打上她的愛情。
微瞇眼,她恣意享受風從頰邊吹拂,雍叡改變態度,她更變心情,一絲絲的可能,教她多了無數想像空間。
突地,玉芬聲音遠遠傳來,她正要尋她呢!初蕊方想著從樹後轉出來,冷不妨一句話,打消她的念頭。
「盟主的訂婚禮之盛大,堪稱世紀婚禮呢!」玉芬說。
「對啊,我早上看到報紙也嚇了好大一跳,盟主不是跟初蕊小姐感情不錯嗎?為什麼一聲不響便和別人訂婚?」說話的是負責清潔的楊婷。
「不錯是不錯,可我聽阿爆說,盟主的新娘是舊盟主的女兒,當年可是舊盟主一路提攜,盟主才能走到今天這個位置。」
「妳知道新娘叫什麼名字嗎?」
「誰不知道,鼎鼎有名的秦時寧嘛!妳忘記,幾年前她有意思往演藝圈發展,還出過一張唱片,賣得挺好。」
「他們結婚後會搬到這裡嗎?那初蕊小姐怎麼辦?」
「妳想太多了,盟主和秦小姐從小就住在一起,聽說這次的婚禮早在好多年前就約定下,他們不會搬過來的啦!這裡只是盟主兩星期一次,放鬆心情的場所。」
「真的嗎?所以初蕊小姐是盟主的金屋藏嬌囉!」
「能用得起豪華別墅藏嬌,可不是平凡人辦得到的事。」
「如果盟主不喜歡初蕊小姐,為什麼把她藏起來?對盟主而言,初蕊小姐多少有一點份量吧?那麼,讓時寧小姐發現,豈不是鬧得很難堪嗎?」
「聽說盟主有潔癖,不隨便找人做那種事,萬一生病怎麼辦?乾脆養個乾淨健康的女人,不是更好?」
「真是這樣子的話,初蕊小姐很可憐。」楊婷說。
「聽說初蕊小姐從前是酒店妓女,妳想想,哪個女人不爭著想被盟主包養。認真算算,還是初蕊小姐運氣好,才能被盟主藏嬌。」
「什麼!初蕊小姐以前從事色情行業?一點都看不出來。」楊婷訝異。
「聽管家說,是盟主請美儀老師來替初蕊小姐上課,才脫去她一身風塵氣。」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盟主還讓初蕊小姐學插花茶道、繪畫音樂,總要有所提升,才配得上我們盟主啊!」
「說得也是。」
「現在妳還覺得初蕊小姐很可憐嗎?」玉芬問。
「不覺得了,像她那種出身,能碰上盟主,應該很滿足了吧!」
「噓,盟主說了,訂婚這件事,無論如何不能傳到初蕊小姐耳裡。」
「放心,這時候她在房裡看書……」
她們低聲討論,漸行漸遠,初蕊被定格了,菜單從顫巍巍的手中滑落,風一卷,捲上半空。
原來,他讚她晶瑩,是暗喻她的「乾淨」;原來,他口中的情婦是事實,不是客氣。
哈!她居然是他的「享受」?對啊,她早知自己不過是有價商品,怎地他對她兩分好,她就不自覺提升起自己?怎麼他給了兩分顏色,她不懂得扎扎實實抹上臉,抹出一張假面具,卻偏偏自大地開起染坊?
笨吶,她還以為改變是因為未來無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