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湛露
「那剛才南院的事情……」原本她有急事來找他,但是剛走出院門不久就聽到有人傳說南院要處斬幾個企圖謀逆鎮國王的叛徒,驚得她急忙趕到這裡。
一眼看到桌上那個被紅綢蓋住的托盤,她不由得怒道:「你還騙我?這是什麼?」
「這個?」鳳玄鈞陡然揭開那塊紅布,笑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除了鳳玄鈞,連藏海琪都笑得很詭異。檀香困惑著走過去,雖然不能說害怕,但是看到那紅紅的,血球一樣的東西還是覺得很不舒服。
但她仔細一看還是看出了破綻:原來這不過是幾個西瓜做成的假頭罷了。不知道從哪裡找了些紅色的染料倒在上面,竟可以以假亂真。
藏海琪笑道:「王爺說了,任何人未經陛下審訊就私自處斬是不對的。但是又想讓丘泉澤這塊臭石頭開口,所以乾脆和他開個玩笑,看看到底能逼出多少真心話來。」
「像丘泉澤這樣的人用這種方法是有效的。」鳳玄鈞話中有話,悠悠地說道:「但是有些人你就是用最冷酷狠毒的辦法也未必能把他的真心話逼出來。」
檀香深深看著他。這話他是說給誰聽?說給他自己,還是說給她聽的?
「你來這裡,還有別的事嗎?」他問。她來得這麼匆忙,似乎不僅僅是為了那幾條人命這麼簡單吧?
「北方有異動,我希望你,不要回去。」她異常鄭重,一字一頓。
他的神情一凜:「什麼意思?」
她咬咬唇:「我略懂一點占卜星象,算出在南方你會有一場血光之災,所以,這個月都不要回去。」
他朗聲笑道:「什麼占卜之類的,我從來不信。不是都說天命不可違嗎?天命如果都被你說出來,能躲得過,還是天命嗎?上天注定的,從來都改不了。我認定的路,也絕不會變。」
早知道他就是這副強脾氣,真的不應該告訴他。但是那卦中凶險讓她看得心驚肉跳,怎麼能忍得住不說?
自從遇到他,她所有的定性都好像被磨滅光了似的,竟不能做到平心靜氣。或許,太過淡定的人是不可能歷經情劫的吧?她這樣安慰自己。
「對了,你會占卜,倒是有件事你可以幫我。」他腦海中靈光一現,「有兩個人的來歷,你能不能卜到?」他的臉上充滿期許,讓她無法推辭,只得說:「我盡力而為。」
占卜是最接近上天之意的技藝,但是又不算是公然洞悉天數,所以她在不動用天眼的前提下,若以占卜之數算出過去與未來,心中不會有太多的憂慮和愧疚。
不過,鳳玄鈞的過去可否也用這個辦法推演出來呢?
她從睫毛下偷偷打量著他,結果被他發現。
「占卜需要什麼東西,我叫人去辦。」他沒有注意她眼神中的那層深意?
她鬆了口氣:「不用,只要幾枚銅錢就好。」
鳳玄城這一夜睡得並不好。傷口上的疼痛總是一陣緊一陣松,將他的皮肉拽得生疼。從小他很少受傷。習武射箭向來都不是他的專長。大概因為他的容貌與那個艷名冠絕鳳國的母親相似,父親對他也是格外的疼愛,甚至像對待公主一樣小心呵護。
幾個兄長中,外人都認為他和太子關係最好,但是卻不知道他的內心深處真正傾慕崇拜的另有其人。
太子是幫他遮風擋雨的大樹,但是卻不能瞭解他的心。太子更像是隨時會出鞘的劍,也不知道會刺向何方。
為什麼要追隨太子?只因為他的心中總是會感到一陣陣的恐懼。二哥那樣強悍,鳳國上下都以他為榮;三哥溫文爾雅,運籌帷幄;四哥出身神秘,風采照人。只有他,五皇子,除了容貌一無是處。
美麗的容貌又怎麼可能是保證自己一生平安幸福的法寶?只要不帶來災禍就要阿彌陀佛了。
四位兄長中他選擇追隨太子,只因為除了太子,他無人可以跟從。
二哥向來獨來獨往,氣宇軒昂,小時候一起讀書就公然說:看不上一個男孩家居然會像個女孩兒一樣。
三哥與四哥是一母同胞,又性情接近,從來都是形影不離一般。
唯有他,最怕孤獨卻只有孤獨。雖然父皇老早就把刑宮大權交給他掌管,他卻沒有感覺到一點點的快樂滿足。
他想要的並不是權力,而是真真正正被人關注,被人喜歡,願與他攜手的那份真摯感情啊。
在他最孤獨的時候,太子伸出了手。整整半年,他陪在太子身邊,儘管也知道自己與太子的脾氣秉性並不相合,也知道太子拉攏他是為了更鞏固自己的地位。但是甘願被太子利用。
既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退而求其次也沒什麼不好。
結果……與太子的這份兄弟之情也保不住了。
從太子中毒昏迷的那一天起,他的世界又回到了過去的陰暗和孤獨中,他再也不相信什麼上天,什麼公平。老天給了他皇子的身份,卻給了他美女的軀殼。多可笑的搭配,這竟成了他一輩子的恥辱。
依稀記得,有一柄長長的劍穿透了他的身體。那柄劍冰冷鋒利,像是什麼人的笑容,刺穿身體,還刺透了他的心。
如果就這樣死去,他在乎的那些人會不會為他落淚傷心呢?如果是,那他寧願死這一次。
依稀還記得,有一種柔和慈祥的光籠罩了他的全身,幫他減輕了身體上的許多痛苦,還有張模糊,但見之難忘的臉在他面前,對他微笑。
那笑容是那樣的平靜祥和,讓焦躁痛苦的他立刻安靜下來,貪婪地吸取著這份慈愛的光芒。即使是十年前,母親還在世的時候,他都不曾感受到這樣的溫暖。
依稀彷彿,彷彿依稀,有人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在他耳邊嚶嚶哭泣,那哭泣的聲音似近似遠,但是非常真切。
誰在為他哭泣?這世上真的有人會發自真心的關心他,愛護他嗎?
好不容易從昏迷與病痛中掙扎著醒過來,先看到的並不是什麼菩薩的面孔,而是藏海琪,讓他大為失望。
「王爺醒了?好點了嗎?我家王爺說,如果王爺的身體能撐得住,就送王爺先回皇都養病。」
「不,我的職責是押運糧草。」他冷冷地說,讓藏海琪一愣。
為什麼會愣?只因為想不到他外表柔弱,做出的決定卻是如此堅決吧?更何況,押運糧草的確不是他喜歡做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三哥強迫的命令……但是,既然領旨就不能半途而廢。這是他第一次單獨出門做事,如果就被人抬回了皇都,那從此就再也別想抬頭做人了。
他無力地擺擺手,不想有任何人再來打攪他。現在是他養精蓄銳,休整身體的時候。
藏海琪臨走前又問道:「那名刺客的臉,王爺看清了嗎?」
他虛弱地說:「那人動作太快,什麼都沒看到。」
於是藏海琪走了。
其實他並沒有完全說實話。雖然沒有看清那人的五官,卻看到了一雙讓他永生難忘的眼睛:那樣充滿了掠奪性,殘忍血腥,望之立刻就要為之膽寒。
這樣的眼睛不應該是普通人所能擁有的,在他的身邊也從沒有見過同樣的眼睛。
那人是與自己有仇?可是他向來很少結怨才對啊。
他就這樣一會兒清醒,一會兒迷糊,斷斷續續又睡了好一陣,忽然感覺有一隻手在他的臉上摩挲。
什麼人這麼大膽?他想睜開眼,卻怎麼都睜不開,只能深深地蹙眉,表示自己的不滿。
有個聲音和微弱地在耳邊飄蕩:「你的傷口還是很痛是不是?對不起,我哥下手實在是太重了。我埋怨了他好多次,但他不肯聽,只說你是敵人,就是死掉也沒什麼奇怪的。但是對我來說,你並不是什麼敵人啊。」
那隻大膽的手沿著他的臉頰滑下來,落到他的手心中,輕輕地握著。
「我真的很喜歡你的。雖然香姐姐笑我看上的只是你的外表,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難道人與人之間最先看到的不都是這張臉嗎?」
「比你英俊的男人我見過不少,但是我只是為你動心,難道只是因為你的臉生得好?我覺得不是。那你呢?你的眼裡好像從來沒有留過我的影子。無論我是生氣還是高興,你都不肯多看我一眼,你的心啊比你這張臉可冷硬多了。」
她緊緊掐了一下他的手心,讓他的眉頭蹙得更緊。
「鳳玄城,我馬上就要走了,但是我還是要回來的。回來找你。到時候你肯不肯對我笑一笑呢?」這聲音越來越溫柔,溫柔得好像要滴出水來,言辭中還洋溢著一種深深的甜蜜,竟好像可以把周圍所有的東西都膩在一起。
鳳玄城困惑地問自己:這到底是夢,還是真實?如果是夢,何時會醒?如果是真實的事情,那這個女孩兒又是誰?他不記得有人對他如此一往情深啊。
眼前的光亮倏然被什麼擋住,然後他的唇被一個柔軟的東西貼合住。那樣小心翼翼地碰觸,就好像怕碰碎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