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嚴沁
何思宇?心妍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何思宇?她沒有聽錯嗎?他怎麼會跑到她這兒來,他不是和她同樣累得幾乎昏倒嗎?他不睡覺跑到她家來做什麼?
「心妍,」房東太太想放棄了吧,「如果你醒著就出來一次,我——唉,算你幫幫我忙吧。」
心妍一翻身坐起來,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變得那麼精神,何思宇嗎?她不知道。
披一件晨褸,睡眼惺忪的就拉開房門,她完全沒想到她這個樣子不好見人。
「心妍,」房東太太又抱歉又高興的,「你終於起身了,你不知道,何思宇原來是那麼固執的,他說要見你,就非見著不肯走,他還在客廳等著。」
心妍微微皺眉,她領教過何思宇的固執霸道,可是現在這時候——他沒有理由這麼做。
她走進客廳,看見漠然的一張疲乏臉龐,沉默的坐在那兒的思宇。
「你找我?」心妍問。她是假不高興的,思宇有什麼理由這樣做?玩笑也不能這麼開的。「這個時候。」
他抬起頭,目不轉睛的盯著她,那滿佈紅絲的眼睛竟是那樣閃爍著驚心動魄的光芒。
他什麼都沒有說,她已經被感動——被一股強大的震撼力所感動。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中心妍收斂了怒意,心中已是一片柔軟。
她轉頭望一望,房東太太已經知趣的走開了。
「你能不能——陪陪我?」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即使距離那麼近,她也要仔細聽才聽得清。
「現在?」她下意識的看看表,才睡了四個鐘頭,其餘的二十小時大概沒什麼希望了,因為——他來了,是,因為他來了。
「現在。」他把視線移到鞋尖。
她吸一口氣,把所有的情緒都壓下去。
「你等我十分鐘,我洗臉換衣服。」她說,說完轉身就進去。
她是爽快的女孩子,她永不拖泥帶水,她心中想陪他,於是立刻答應,她不作狀。
十分鐘裡,思宇就那麼倚在客廳的門邊站著,他也是個固執的人,從進門開始他就這麼倚著站,他不會中途坐一坐,他一定要站著等她出來,等她陪他走。
十分鐘,心妍果然出來。
素淨的一張臉沒有一絲化妝,因疲乏而顯得很蒼白,一件鬆鬆垮垮的白襯衫,一條白牛仔褲,又隨便又瀟灑,直頭髮被橡皮筋束在腦後。
他倆互相看一眼,很有默契的走出去,連一句話也不需要了。
汽車緩緩的向前駛,車廂中依然沉寂,或者今天不需要話語,他只要她陪陪他。
是一條去郊外的路,心妍不熟台北,認不出是什麼地方?她也不問,她很沉得往氣。
「我——一直沒睡過。」他忽然說。
他的人看來很累、很累,但聲音卻很有精神。
「有的時候不累了反而睡不著,我也有這經驗。」她不著邊際的。
他冷冷的笑一笑,很有自嘲的味道。
「看了昨天晚報沒有?」他問得奇怪。
「沒有,太累了,倒床就睡,人事不知的直到現在。」她也笑。
「有時候不看報紙,不知道太多事反而幸福。」他說。
她看他一眼,話中有話呢?
「我這人其實很小器,受不了什麼刺激,」他又是那種自嘲的笑:「十萬年前,八輩子打不到的蒜頭小事,居然也弄得眼光光的望天花板,我沒用。」
「外表看不出來,」她淡淡的,她居然能忍得往不問他是什麼事,她本事。「外表上你凡事不在乎,天塌下來也是別人用手撐著。」
「那是你眼中的我嗎?」他又笑:「所以我注定做這行,而且又可以大紅大紫,出人頭地。」
「那不是很好嗎?」她說。
「好,好,當然好!」他輕輕替自己拍了兩下手掌,道:「誰說不好呢?人生中追求的原是名成利就。」
「你常常說這幾個字,名成利就,」她皺眉:「你可以含蓄一點的,是不是?」
「為什麼要含蓄?我說真話。」他毫不介意的:「人人都追求名利,大多數人不肯講而已,我不是他們。」
「我知道是真話,」她笑起來:「我自己的經驗,說真話很舒服,可是真話很刺別人的耳朵。」
「那是別人的事,我不理。」他強硬的。
「別人刺耳之餘,會說你俗氣,說你市儈,把你貶得一文不值。」她說。
「那又怎樣?我還是我,名利還是我的,別人又搶不走。」他說。
她想一想,笑起來,笑得好美好俏。
「說得也是,你有道理。」她說。
「難得你今天不跟我抬槓。」他也有了笑意。
看見他的笑容,她眨眨眼睛。
「開心了一些,是嗎?不鬧情緒了?」她說,她眼中竟有慧黠的光芒。
「謝謝你。」他重重的握一握她的手:「我知道我沒有找錯人,你能幫到我!」
「我什麼都沒有做,不是嗎?」她說。她心中其實很開心,思宇因她而有了笑容。
「你所做的有多少只有我明白,」他抓著她的手送到唇邊吻一
下:「謝謝。」
「你總把謝字掛在口頭!」她白他一眼。
「記在心中了!」他說。
「情緒好了,又開始油腔滑調了。」她抽回自己的手。
「嗯——」他突然把汽車來個大轉彎,把車頭調過來:「我們
可以回家休息了!」
「看你,多危險,怎麼可以在馬路中間調頭?」她埋怨著,她被嚇了一跳。
「這是我回老家的路,我閉著眼睛都能開,我知道這條路上
車少。」他說。
「希望你回家之後能睡得著。」她說。
「抱歉打擾了你的睡眠。」他衷心的。
她笑一笑,少睡幾小的不要緊,但知道他在情緒不好時第一個想到找她,她反而開心。
「你不是常常鬧情緒吧?」她說。
「不——我說過是被刺激的。」他說:「昨天晚報上——費婷為她未婚夫的新船行下水禮。」
費婷——啊!費婷在他心目中仍有無可衡量的份量,是吧?
「干是你就大受刺激了?」她故意輕鬆。
「不,不為她,」他很困難的解釋:「我覺得這個世界不公平,大家一樣那麼努力工作,但——有的人不費吹灰之力得到世界上
的一切,有的人窮一生之力也得不到別人的方分之一,這不公
平。」
「有人類以采這不公平就原已存在的。」她說。
「是——我傻,我蠢,我不該再為這些人不開心,這很不值得,」他透一口氣:「但是——也許我心胸狹窄,你知道,她要的一切窮我一輩子之力也無法給她。」
「她要什麼?」她不解的問。
在她眼中,思宇已擁有人們眼中羨慕的一切,名、利,人又
出色,難道費婷要的不是這些?
「她要做皇后。」他說。
他突然之間縱聲大笑,笑得連淚都流出來,他這笑竟令人分辨不出他的話是真是假了!
心妍呆怔半晌,現在——還有要做皇后的女人?
「不談這件事,」他迅速的轉話題,他雖極力掩飾,心妍看得出,他和費婷之間絕非他說的那麼簡單,而且——他絕對萬分在意她。「今天晚上,當我們都睡醒之時,我來接你出去吃飯。」
「算了,我寧願多睡一陣,明天開始又是日以繼夜的工作了。」她搖頭。
「飯總是要吃的,」他望著前面的馬路。「心妍,你知道嗎?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舒服自在。」
「因為我不要做皇后。」她說。
她自己也感到驚訝,怎麼會講出這麼一句話來。
他明顯的呆怔住了,過了好久才能回過神來。
「對不起,心妍,我知道今天我這麼做很不對,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來打擾你,事情又是——那麼莫名其妙,」他說得非常真誠:「但——心妍,我只想起你,真的,我只想起你,我相信你能幫到我,因為——我心目中,你是唯一可信賴的。」
「我——又沒有怪你。」她垂下頭,她為那句話不好意思,她怎能那麼說呢?
「我知道,」他又捉住她的手:「心妍,我真心的重視你這個朋友,請相信我。」
「我信與不信很重要?」她問。
「重要,非常重要!」他肯定的說:「而且——我必須告訴你,對費婷的耿耿於懷並不因為她,而是為我自己,我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做得更好,爬得更高?」
「各人際遇不同,環境不同,」她想了一想,說:「你若要和任何人比較,你肯定是會痛苦一輩子的。」
他沉思著。
「是,你說得對,」他歎息:「我不該和任何人比較,在我這個階層,我已是頂尖兒的標青,是不是?」
「是,你明白這道理就好。」她說。
「心妍,真話,有時明白道理並設有用,重要的是做不做得到。」他說。
「你——做不到?」地望著他。
「你幫我。」他凝視她。
「我——」她的臉一下子紅了,用力掙開他的手:「好好開車,看路。」
她能幫他嗎?
電視圈子裡已經有人在傳思宇追心妍的事,記者們一再追問他們,他們當然不承認;而且也沒有真正看過他們在一起,於是傳言始終是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