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君莫非

第6頁 文 / 齊晏

    飛奔至狹長窄小的山縫前,看見地上有幾滴血跡,他不假思索地側過身走進去。這山縫狹長窄小,只能一個人側著身走,他把背在背上的弓取下來,擱在身側,彎腰走進幽暗的縫穴中。

    一陣濃郁的花香襲來,他撥開洞口前密密的草木花叢,一出洞,驟然被眼前明亮的景色怔住了。

    眼前是一片蒼翠的綠地,一條溪水潺潺流過,溪邊長滿了一簇簇鮮艷的野花,山水靈秀得不可思議。

    再往遠處望去,一潭平靜如明鏡的湖水旁有一間間用草木泥巴蓋起來的房子,房頂的茅草上開著各色繁花,美麗得宛如仙境。

    忽然,一聲慘叫劃破了寧靜,淡淡的、死亡的氣息飄進了濃郁的花香中。他的心臟被恐懼攫緊了,猛然騰身往慘叫聲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看見許多身穿白衫的男男女女從屋中驚叫奔出,全都逃往一處流瀉著飛瀑的巖洞中。

    此時,一道紫紅色的人影閃過博西勒眼前,正彎弓搭箭,瞄準著一間草屋中的雪白身影。

    「師父!別動手!」他急急奔過去攔阻。

    「博西勒!我告訴你多少次了,獵妖時不許心軟,你為什麼不肯聽!」孤鏡怒聲痛斥。

    「師父,他們是靈狐,不是妖!」他一把搶下孤鏡手中的弓箭,大喊著。

    「是靈狐也好、妖狐也好,總之非人即妖,非殺不可!」孤鏡額上青筋暴起,瞠目瞪視著他。「把弓箭給我!」

    博西勒死命握緊了弓,綠眸不可思議地盯住孤鏡。跟隨他十年來,他初次感覺到師父的凶狠殘酷。

    「爹──」草屋內突然奔出一個雪白的身影,她懷中抱著體型碩大,身中一箭的白狐,跌跌撞撞地衝向他們,悲痛地放聲大哭。「你們殺了我爹──你們殺了我爹──」

    博西勒一眼便認出少女懷中的是曾受過他一箭的老靈狐,但此時插在老靈狐背上的箭卻是師父射的。

    道行再高深的靈狐,也無法承受得了他和師父的兩箭。

    少女抱著老靈狐痛哭失聲,她拔下插在老靈狐背上的箭,整個身子都在劇烈地顫慄和痙攣,悲傷得淚如雨下。

    孤鏡不為所動,大步走向少女,張開大掌,意欲朝她天靈蓋拍下。

    博西勒大吃一驚,伸臂阻擋。

    「師父,饒她一命!」

    孤鏡震怒。「博西勒!你讓開!」

    「不!」博西勒用勁隔開孤鏡的手,咬牙冷視著他。「她身上沒有妖氣,她不是妖!」

    孤鏡驚愕地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他迫人的氣勢下動彈不得。

    白衣少女慢慢抬起淚顏,怔然仰望著護衛她的高大男子。

    博西勒低下眸瞥了少女一眼,驀地呆了呆,碧綠的眼瞳流動著奇異的波光。

    「妳……」

    「是你!」

    少女訝然地盯著博西勒的右耳垂,那一點硃砂色的印記,是她的血。

    第三章

    「你是……你是那個孩子?你已經長這麼大了?」喜天的臉龐上仍掛滿著淚水,雙眸淚光盈盈,不可思議地仰望著博西勒。

    博西勒怔忡地凝視著她。這少女真的是十年前遇見的那個姊姊嗎?為何經過了十年,她的聲音容貌一點兒都沒有改變,始終還像個十八歲的少女?難道因為她是靈狐,所以永不會變老嗎?

    「博西勒,你什麼時候暗中與靈狐有了交情?為師的我怎會不知?」孤鏡狠眼掃向博西勒。

    「在遇見師父以前,這位姑娘曾經救過徒兒一命。」博西勒的視線一直停留在喜天的臉上,沒留意到孤鏡過分肅殺的眼神。

    「救你一命?」孤鏡冷哼。「所以你才會要我放過她?」

    「是。」博西勒把臉轉向孤鏡。「師父已經殺了她的父親,徒兒懇請師父看在她曾經救過徒兒的分上,手下留情,饒她一命。」

    孤鏡先是怒極,繼而發出曲折離奇的冷笑聲。

    「你是跟了我十年的徒兒,為師再三告誡過你,殺妖除怪是替天行道,妖者非人,豈可留在人間危害眾生,而你現在竟然求我饒這妖狐一命?」

    「師父!」博西勒寒下神色直視著他。「她身上分明沒有妖氣,你為何非要說她是妖狐不可?」

    「非人即妖!」孤鏡大怒。「博西勒,就算她曾經救過你的性命,但妖就是妖,何用廢話,你怎可是非不分!」

    「師父,是非不分的人是你!」他眼神鷙猛地盯住孤鏡。

    「你敢逆師!」孤鏡瞠目怒瞪著反抗的他,眼中閃出烈火。

    博西勒跟隨孤鏡十年,深知師父脾氣頑固執拗,他始終認為除妖乃是替天行道,因此射殺妖物從不留情,現在要他抬手放這靈狐少女一條生路,無疑是挑戰他的信仰。

    「師父,你常說妖物害人,但是在徒兒將死之時,救我活命的卻是你口中害人的妖物,倘若一個人忘恩負義,與害人的妖物又有何分別?」他轉過身,立在喜天身前,將她護入自己的羽翼。

    喜天怔怔然地仰視著博西勒英偉壯碩的背影,安心地躲在他的庇護下。

    「你──」孤鏡從未如此被博西勒激怒過,他的臉色倏地陰沈下來,嘴角因憤怒而顫抖。「我收你為徒,養育你、照顧你十年,難道為了一個妖物違逆我,就是你給我的報答嗎?」

    「師父,對你的養育之恩和對她的救命之恩,兩邊我都必須回報。」他耐著性子說道。

    「我的養育之恩算什麼,比得上人家的救命之恩嗎?」孤鏡憤怒的語氣變得又冷又硬。「好,你去報人家的救命之恩吧!從此刻起,你我之間就斷了師徒名分,往後相見也當不識!」

    「師父!」

    「你要與妖狐有瓜葛,就別認我這個師父!」

    孤鏡盛怒的話語割裂了兩人之間的情分,他憤然轉身離去,原以為博西勒會追上來求他原諒,可是在他一直走到了出口的縫穴前,博西勒始終都沒有追上來,他愈想愈惱怒,腦中浮起收他為徒這十年之間的點點滴滴。他將除妖的法訣盡數傳授給他,一心培養他成為接替自己的獵妖手,想不到現在他居然為了一隻妖狐而背叛他,一種沉重的失落感漸漸化成不斷膨脹的怒氣。

    他絕不原諒叛徒!

    博西勒目送孤鏡遠走的背影,心中百味雜陳。師父平日雖然嚴厲凶狠,但待他的那份關懷卻是不假,此刻師父正在氣頭上,聽不進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他只能等師父氣消了之後再請求他的原諒。

    「為了我,你把師父得罪了,你後不後悔?」

    輕柔微顫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他轉身,低眸凝視著那張充滿悲傷淚水,絕美得令人生憐的容顏。

    「自然不後悔。」他緩緩蹲下來,看著老靈狐身上的兩個血窟窿,心中一陣酸澀。

    喜天輕撫著父親冰冷的身軀,痛苦地閉上眼睛,淚水自眼角溢出來,一滴一滴地落在泥地上。

    「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爹會死,這種事我從來都沒有想過……」她止不住話音裡的抖顫,淚水撲簌簌地滾下。

    「對不起。」他心痛地望著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喜天淒楚地搖頭,過度的傷心讓她無力思考他為何要向她道歉,也沒有發現他那雙在陽光之下碧綠透徹的眼瞳,她只是無比憐惜地抱起老靈狐的屍體,默默地往瀑布的方向走去。

    博西勒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身後走。

    躲在瀑布巖洞內的靈狐族人此時紛紛走了出來,圍繞在喜天身旁掩面哭泣,他們陪著喜天將老靈狐放進巖洞內,在屍身上蓋滿石頭,然後全部的人都一起跪在瀑布前低低哼起哀歌來,神情悲痛欲絕。

    博西勒遠遠站在一旁,看著震撼他的這一幕。哀悼的歌聲一直到月亮升起才歇止,在月色中,靈狐族人慢慢散去,經過他身旁時,看他的眼神雖然冰冷漠然,但是沒有敵意和恨意,反倒懼意甚深。

    因為他們知道他是獵妖人,所以怕他嗎?博西勒暗忖。

    喜天神色恍然地走過他身旁,在她身邊跟著一個白衣少女。

    「喜天,他是誰?為什麼在這裡?」那白衣少女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喜天木然地轉過頭,彷彿這時候才忽然發現博西勒的存在。

    「雲霓,他剛剛救了我,他是好人。」她柔聲向雲霓解釋。

    「是嗎?」雲霓眼中滿是疑問。「他不是跟那個殺了你爹的人一起來的?」

    喜天幽幽一歎,望著博西勒的眼神溫柔無限。「方纔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恐怕也死了。」

    博西勒幾乎難以承受喜天如此單純的信任,心情苦澀複雜。

    「你為什麼還不走?」雲霓不似喜天那般信任他,眼神戒備森嚴。

    「暫時,我必須留在這裡。」他淡淡地說。

    「為什麼?」雲霓疑惑。

    「他怕他師父去而復返,會對我們不利,所以決定留下來幫我們。」喜天替他答了。

    博西勒微訝地看著喜天,沒想到她竟明白他的心思。

    「你師父?」雲霓驚詫地瞠大雙眼。「那個獵妖人是你的師父?這麼說,你也是個獵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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