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春澄亞米
何時見她情緒這麼高亢過,從未。
赫連閻動作粗魯地接了過來,用力擦去兩片唇上的甜味和汁液,並張開唇將舌頭及牙齒牙齦全擦拭一遍。
幾張餐巾紙哪夠他如此使用?祖樂樂乾脆將桌上那一整包拿過來。
用過的餐巾紙像小山,一球一球地堆在商家門口的大垃圾桶裡。
他潔癖的動作,讓她看得驚訝不已。
餘光睞及他背後的景色時,她身體裡的笑意又開始醱酵,滾來滾去後,忍不住又捧腹大笑了。
只見芋圓店的老闆兩眼鋒利似刀,朝赫連閻的背影霍霍猛砍,企圖將他砍成肉泥……目光凶殘的老闆和暴殄天物的食客,嚇壞了經過他們身邊的兩男兩女。
那四個人口音操著港腔,原本是打算進去這家店的,但看到赫連閻吐成那樣,於是決定往下間店尋找「真正」道地的美食。祖樂樂笑得全身軟趴趴,沒辦法替忿怒的老闆洗刷冤屈。
芋圓湯本身沒有問題,而且還好吃得讓她差點連同自己的舌頭一併吞進肚子裡,錯就錯在赫連閻身上。
他啊──
對QQ軟軟的食物,會出現三種反應。
如果是鹹的,如麵條、餃子或是蔥油餅之類的,他並不會排斥,甚至可說是喜歡;但若是甜品,那就要看情況。如果沒下水的話倒還好;一旦下了水,要他碰,他會擺出臭臉熏死你。
這還是她經過三番兩次的觀察留意後,才彙集出的心得。他或許不自覺,但旁觀者卻是看得很清楚。
第一次推薦他喝珍珠奶茶時,他喝下一口後,臉部扭曲成古怪表情,還小聲咕噥「這是什麼鬼東西」。再咀一口,他馬上受不了地摀住嘴,衝去找洗手間。
因為看到他的表情,又不小心將他的咕噥聽進耳朵,她悄悄地留意起來。
某次吃刨冰時,他的反應讓她的猜疑獲得證實。
赫連閻學她的動作,挖出埋在冰裡的餡料。一看到黃金色的粉粿和彩色小粉圓,俊臉又出現嫌惡的表情。沒一會,就看到他將粉粿和小湯圓一一剔到盤沿,再一個「不小心」的動作,它們就全滾到桌面上了。
「說好只要吃就可以了,妳有強調要吞進肚子裡嗎?」稍感口氣清新後,被整的男人終於有回嘴的餘力。
瞥見自己的右掌,它就是害他淪落如此難堪處境的元兇,他忿忿地將它握牢。
他們離開漁人碼頭前,祖樂樂約他在路邊玩猜拳,輸的人要負責來回九份兩人份的車資。猜了三次,他也輸了三次,天之驕子輸得心不服口不服,要求再猜一輪。
兩次猜拳的勝負結果是二比零,她是獲得壓倒性勝利的那一方。
第二輪的代價較小,只要負責九份的當地名產,一樣是兩人份。她強調要把名產吃完,卻很奸詐地沒提到九份名產是什麼,他又忘了問。就這樣,兩人從淡水輾轉換車上到九份,接踵而至的事物對他來說便猶如酷刑。
「吃,就是讓食物由你的嘴巴進到身體裡。你中文不好,但也不能以此抵賴,該要受罰還是得罰。你站在這裡別動,我再去買一碗。」祖樂樂作勢要跑開,水潤紅唇也已準備隨時配合劇情發展而開懷暢笑。
赫連閻迅即伸臂拉住她,咬著牙撂狠言,「妳敢跑開的話,我絕對把妳丟在這裡。」打了折扣的威脅,根本嚇唬不了人。
祖樂樂噘嘴瞇眼,腦海陡地閃過兩人第一次見面時的片斷。
「不然你拿件事來換,我就可以赦免你不必吃芋圓。」
瞧瞧,她說得多麼大方、嗓音多麼嘹亮,芋圓店的老闆原本已經緩和下來的臉色,在聽到她的話後,又氣惱地瞪向她。
赫連閻一手掩嘴悶笑,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拉著她鑽入一條羊腸小徑,遠離老闆的行兇範圍。
可能是看在她連喝了三碗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芋圓湯,氣得滿臉漲紅的老闆才緩以行刑,要不,恐怕早衝上來掐死她了。
狹窄的下坡路徑,他走在她的前面,握她的手已放開。
「拿哪件事來換?」他問。
「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找我去吃飯,是不是為了求證一件流言?」
她很有自知之明,公司的正事絕對不會成為他們討論的話題。一個小PT怎麼可能清楚公司的經營方針、獲利能力分析,或是年度廣告預算的執行情形呢?即使他當時還不知道她只是一枚小到不能再小的PT而已。
而且高姊也認為他……
「怎麼突然想問?」
那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況且那兩位主角也已經分手,男的回到溫暖的家,女的則專心致力於工作。
「沒什麼,就突然想到。」祖樂樂很坦白地回答。
在一個右轉之後,他們又回到較多商家林立的那條街道。
每家店擺掛的古意小玩意多是大同小異,看來看去就這麼些東西,不一會赫連閻便意興闌珊,覺得還不如看他旁邊的那張臉。
他本來就偏好潔白乾淨的東西,她那張無瑕素顏,正好落在他所偏好的範圍之內。
「喂,快回答。」
心想著其他事的男人被祖樂樂的催促喚回神,勉強去思索她的問題。
「Jerry和Christina之間的曖昧,是新加坡一位店經理告訴我跟阿煬的。」
祖樂樂吃驚,想笑,但卻又笑不出來,表情呈現僵滯狀態。
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台北旗艦店的緋聞居然傳到海外的新加坡去?!
「原則上,公司不會干預員工的私事,但如果員工的私事已經危及公司的名譽的話,公司就不得不插手介入。」他說。
「如果Jerry不聽從公司安排,或是Christina硬要隨Jerry一起到豐原店呢?」後半句,她愈說聲音愈小。
「滾蛋,Only!」
「滾蛋?」祖樂樂驚呼,「一點也不惋惜?」那兩人在HOMELY的資歷,少說也有五年以上,說踢就踢,很無情欸。
「公司沒有所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一套。」赫連閻的語氣充滿輕蔑。
「那個人」絕不允許在他眼皮下,再度上演類似他們父親所做的事。
他唯一對「那個人」不生厭惡感的,只有這一點──恪守婚姻忠誠。
「你呢?你也認同公司的作法嗎?」
鬱悶之氣驀地在他眼底蔓延開來。
「我希望你不是。」她把心底的希冀說出口。
「我已經不是HOMELY的人了。」就算仍是,他的作法也會是要那對男女滾蛋。假公濟私──他最恨了。
她不解地拱起雙眉,盛載關心的視線不意與他那雙綻著寒光的眼眸對上。
腦袋瓜子很清楚地下達一道將眼睛移開的指令,但眼眶內的眼球卻像自有意識般,不聽話地聚焦在他冰冷的五官上。
赤裸的關心及想要傳遞溫暖給他的企圖,全坦露在她那張小臉上……
赫連閻覺得尷尬,將視線往旁挪移,避開她如春水般澄澈的眼眸,聲音微澀,不自然地道:「回去了,好嗎?」
他似乎發現了一個萬不該去發現的事……
「呃、好。」
她話才剛落下,他已迫不及待地朝路口的方向走去,逃難似的腳步疾行,讓祖樂樂在後頭窮追猛趕。
她一心一意在加快兩條竹竿腿的划動速度以追上他,以致錯過了他俊頰薄紅的窘態。她追、她追、她很用力地追。
乘興而來,卻敗興而歸,都一切都怪她!小臉滿是懊惱。
高姊一再告誡她,赫連閻既然不曾主動提及他在HOMELY的歷史,就表示那是一個碰不了的禁地。她這個得意忘形的大豬頭,居然忘得乾乾淨淨,還在本尊面前大提特提。
後頭蹀蹀奔踏的足音愈密,他跨出的步履也跟著變大,兩個人好像在比賽競走似地,用最短的時間來到路口的便利商店。
祖樂樂累得氣喘吁吁。
剛才忙著要追他,沒有注意到他在方纔那段路上的行走速度奇快無比,與在百貨公司地下超市的閒懶樣判若兩人。
他們在便利商店的門口等了半個鐘頭,終於等到一輛載客上山便要折返的計程車,他們與一對同樣要回台北的男女一同搭乘。
跟司機問明車資後,赫連閻坐入司機旁邊的位子,祖樂樂則坐到他的正後方,另外那一對男女從另一邊車門進去,就坐在後座。
祖樂樂倚著車門玻璃,兩眼盯著前面人的後腦勺。這輛車的司機不曉得是在裝酷,還是累了一天的關係,並沒有像一般的司機一樣和乘客哈啦,只是安安靜靜地開他的車。偶爾,會聽到旁邊的人用氣音交談,但大多時候是廣播的音樂迴繞在車內狹小的空間。
她漸感疲倦,閉目小憩,沒多久便跌入夢鄉。因為記掛著某件事,她的淺眠並不安穩。
從九份到台北街頭的這段路上,赫連閻跟她沒說上半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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