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春澄亞米
待他們走遠後,齊煬問高玉凌,「他們真的只是朋友?」
先賞給他一個白眼,戴上安全帽,發動摩托車,她才回答他,「那好像不關你的事,對吧?齊先生。」
她油門一催,只留下一陣摩托車噴出的廢空氣給齊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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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
祖樂樂覷著前方那抹挺拔的背影。
他平時話就少,今天幾乎不說話,心情好像特別悶。
如果用氣溫來比喻他的情緒,那麼平時是零度,今天應該就是零下四十度……好冷喔。
她的職位是公司最小最小的PT,高姊也只是基層幹部,除非向上級打聽,否則她們無從得知赫連閻在公司到底位居什麼樣的職位。
但已經答應他不在其他同事面前提起他,所以縱使心癢難耐,她也只能任好奇的饞蟲把心頭啃得坑坑巴巴……
祖樂樂想著事情,不知不覺腳程落後,兩人的距離拉得更大,驀然回神才發現,前方的背影已經離她好遙遠,她連跨幾個大步才追上他。
她仰高臉問:「赫連閻,你是真的不打算回HOMELY嗎?」
側面對她,陷入沉思的男人沒有馬上回答她。
那一段的沉默久到讓她以為自己的話被風吹走,沒傳到他耳裡。
深不見底的瞳眸將視線從天際抽回,落在她露出關心表情的臉上,過了好一會才開口──
「回去做什麼?」
沒想到他會神情迷惘地反問她,祖樂樂愣住了一會,才笑開臉。
「看你原來做什麼,就做那個啊。」沒有重新適應的問題,多好。
驚奇之餘下所綻放的笑容,顯得憨真傻氣。
赫連閻揚起一邊唇角。「原來工作已經有人做了。」他想聽聽她能否給出其他的建議。
「這樣噢……」那就麻煩嘍。挑了不該提的話題,祖樂樂尷尬地搔著耳垂。
他不該對一個心思單純的人寄予太多期望的。
「再找其他工作不就好了。」
順著他給的台階下,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後,又止不住關心地問:「你有去找工作了嗎?」
他瞅著她不語,兩隻黑瞳像深邃無底的蜿蜒地洞,充滿奧秘。對望了半天,她依然無法從中窺測出什麼。如果這時把目光往旁移,那定又會尷尬。嗯了一聲後,她只好再問:「可以說說你原先的工作內容嗎?」
「行銷。」
行銷?這個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我以為你是做理財顧問之類的工作,因為常看你玩股票、期貨,還有……還有……」這個她每次都記不住。不過不管是哪種投資,他都有辦法分析得頭頭是道。
「台股指數。」
他們身後突然冒出一群年輕男女,發出七嘴八舌的吵雜交談,他回過頭看去。男男女女的衣著花花綠綠的,活像是剛從夏威夷回來般。
「台股指數。」她跟著重複,希望把它背進腦袋瓜子裡。
啊,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他的那些投資都有賺到錢耶,光靠買賣那些東西,他的生活費和她的零用錢就有著落了。
「懂理論,不見得就會操作。」訓人的口吻不經意流露,待他意識到時,已脫口而出了。
從她的言談中,可以看得出她是個金錢觀念很差的人,她的野心甚至比雞肝還小。熟一點之後,他更瞭解她賺多少就花多少的生活哲學,這樣的知足令他有些羨慕,卻也非常看不慣。
所以,赫連閻要她每個月繳五千元給他,讓他代為投資,偶爾拿個一千、八百元給她,說是買進賣出所賺的利潤。
他不會一次給她太多錢,因為她一拿到手便會拿去買漫畫。
幫她保管錢的事後來被高玉凌知道了,她覺得事有蹊蹺,跑來質疑他的居心。他清楚地解釋,並拿出一本以祖樂樂的名字開戶的存折為證,也許就是因為那件事,高玉凌才接納他這個人的。
一股衝動之下,祖樂樂又問:「從雲端摔下來,是不是會很痛?」從跨國企業的重要幹部變成閒散度日的股票一族,他的心境要轉過幾折,才說服得了自己。
「妳感受過嗎?」他反問回去。
以為會得到明確的答案,結果他卻是以問代答,奸詐。
遲疑了一下,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扯動唇,露出虛無縹緲的笑。
「以我的個性……這輩子是注定爬不上雲端的……」跌落地面那種徹骨的疼痛只要一次就足以教人刻骨難忘。
那種痛太痛了,她承受不來。
赫連閻望著她。
這傢伙也會皮笑肉不笑?!呵,看來她並非他所料定的那麼單純。
「否定自己在先,又怎能希望別人對妳有所期待?」
「等待別人的眼光,並不能讓自己得到溫飽。期待別人,不如期待自己;期待自己,不如善待自己。」說完,祖樂樂故意發出哈哈大笑,藉由這個動作將心肺間好久未出現的複雜情緒拋出身體之外。
太愛與太恨,這樣強烈的情感她承受不來。
赫連閻心中那股不曾對人有過的欣羨,似乎又濃了一些。
她的秉性,可說是悠哉。
他的橫眉豎目不自覺軟化,莞爾了起來。
「妳善待自己了嗎?為兩份工作忙暈頭的人。」
祖樂樂傻眼地瞪著他。
他……居然會開玩笑?她不敢置信地猛眨眼。
彷彿還覺不夠,她用她的兩根小指掏掏兩耳,把它豎直到眼前,指腹上乾淨得看不到任何小雜屑,證明她耳朵沒塞住;還是因為他吹了海風、看了美麗風景,所以心境轉變?喔喔,難道他剛剛吃的那份阿給,包的是吃了會轉性的餡料?
俊顏上的莞爾逐漸擴大,不再局限眉眼之間,口中消遣起她,「只會喊口號,不會身體力行,妳跟電視上的那些政客有什麼兩樣。」
「誰跟那些豬頭一樣,喂,你說這話未免太污辱人了吧?」雖然她只是一根名不見經傳的小草,但這根小草也有起碼的格調,「如果不是為了高姊,我何必做兩份工作,我也想辛苦五天後休息個兩天,你以為我愛把自己累到暈頭啊。」
「不懂拒絕,累死活該。」
呃……他說得也是沒錯啦。
無法將他的話駁倒,她氣惱得抿緊兩唇、握緊雙拳。
「不管關係如何親密,妳跟她仍是不同的個體,首先考慮自己的處境,有多餘的心力時再去設想別人。」順便幫她上一門課。
「你──」冷血冰性。祖樂樂故意將尾音拖長。
「我怎樣?」
「你想聽嗎?」她打賭,他絕對會說不。
「不!」赫連閻從她的表情就猜得到答案,她說不說其實都無所謂。
嘿,她就知道!
待會可以去買張樂透來試試手氣了。
該看的風景都看了,該吃的名產也嘗了,至於額外的消遣活動,他也把人損得跳腳,已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他問道:「祖樂樂,妳還有想看或想吃什麼嗎?」
祖樂樂側仰臉蛋斜睨他,正好與他眼瞼半垂的視線在空中交會。
這傢伙!
她自認為有在用心盡地陪的本分,對方不僅沒說謝謝,還又揶又揄又說教又諷刺的,末了,更是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惹惱了聽說脾氣還不錯的她。
聽說?聽誰說?當然聽她自己大言不慚的說咩。
他的眼中倒映出她臉蛋的縮小影像,她貝齒輕咬水潤下唇,抿出狡黠笑靨。
「有──」尾音給他拖得長長的。
第五章
「哈……」祖樂樂笑著抱著肚子直跳。
呦喝,報了好多箭之仇,真爽啊。
幸災樂禍的笑容閃耀在剛入夜的九份街道,比商家的招牌還要吸引人。
總是冷靜到不能再冷靜,冰冷到不能再冰冷的男人,此刻正滿臉慘白,一手扶牆支撐著虛弱的雙腿,另一手掐住喉頭部位,眼珠子震撼地瞪著地上那攤軟軟水水的東西。
那一小攤甜品,對一般人而言,或許只是一口的份量,但對勉強將它塞進嘴卻終究嚥不下喉嚨的人來說,猶如一片汪洋大海。
幾十秒前,那攤東西才從赫連閻的嘴巴吐出去,他嘴角邊垂落那條長長的銀白絲線可以證明。
又感受到一股頭重腳輕的不適感向他襲來,他忙扶著牆。
特意帶他來此惡整的祖樂樂暫時忍住笑,偽裝不滿,大聲嚷嚷,「赫連閻,你怎麼可以吐出來。」他腳邊那攤軟軟水水的東西,可是遠近馳名的九份芋圓欸!
她發出的笑聲愈來愈刺耳,也愈來愈囂張,他上翻的白眼終於受不了,發奮圖強地瞪了過去。
俊臉抬抑,唇邊垂落的銀白絲線甩起擺盪,韌性奇佳無比地未斷。
嘴角酸得很難受的女生又陷入瘋狂大笑,用手指揩著眼角的淚,走至桌邊抽了幾張商家提供的餐巾紙遞給他。
「嗚噗……哇哈哈哈……你、你嘛嘴角擦一下……」她很欠揍的燦爛笑容裡,頰上那兩顆酒窩閃呀閃的,像是挑釁他來呀來呀、不怕死的儘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