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頁 文 / 維多利亞·荷特
我感到非常失望。原來她在最後時刻驚慌失措了。我對她的辛勤培育都付之東流。當決定性時刻來到時,她的畏懼心理又佔了上風。
發獎的時候,我在人群中尋找阿爾文,但是沒有找到她。當八齡兒童那一組的高級跳躍賽快開始時,我突然想到她一定是回家去了。我想像著她那可憐的慘相竟出現在我們的一系列談話和長期的苦練之後,在關鍵時刻她失去了勇氣。
我想離開場地,現在我自己的一點小小勝利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我很想快找到阿爾文,如果需要的話,去安慰她,而我確信她需要我的安慰。
我騎馬回到梅林山莊,把馬鞍和馬勒掛起來,很快擦乾羅亞爾的身子,給它飲了水,又抱了一抱乾草讓它在馬房裡嚼,之後便跑進屋裡。
後門沒有閂上,我走了進去。屋裡似乎很靜。我猜想除了波爾格雷太太以外所有的人都去賽馬場了。波爾格雷太太午後一定在她的房間裡打肫兒。
我上樓進了自己的房間,一邊走一邊喊阿爾文。
沒有回答,於是我匆匆穿過書房到了她的房間。也許她還沒有回到家。我這時才想起在馬廄裡沒有見到王子,不過當時忘記了到它的位置去看看。
坐在窗口的時候,我意識到有人在艾麗斯的房間裡,我也弄不清楚我怎麼知道這一點的。也許是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不過,我肯定有人在那裡。
我沒有進一步考慮一旦發現誰在那裡,我該做些什麼,就從自己的房間跑出去,穿過畫廊到艾麗斯的房間去。我的馬靴在畫廊裡發出卡搭卡搭的聲響。我猛地推開房間的門,喊道:「誰在那兒?誰?」
房間裡沒有一個人,但在這一瞬間我看到連接兩個房間的門關上了。
我有一種感覺,一定是阿爾文在那裡,我確信阿爾文在這個時候需要我。我非得找到她不可。於是我或許懷有的畏懼心理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飛也似地穿過梳妝室,打開臥室的門,環視了房間。我跑到帷幔前,摸了摸帷幔。那裡沒有人。然後我向另一扇門跑去,打開門。我來到另一間梳妝室,兩個房間相通處的門——與艾麗斯的房裡一模一樣——是敞開的。我穿過門,立刻意識到我走進了康南的房間,因為我看到他那天上午戴的領帶扔在梳妝台上,還看見了他的睡衣和拖鞋。
看到這些羞得我滿面通紅,我意識到自己闖進了這個家裡我無權涉足的部分。
有人在我之前來過這裡,但不是康南。是誰呢?
我迅速穿過臥室,開了門,發現自己來到了畫廊裡。
那裡沒有任何人的跡象,於是我又緩緩走回自己的房間。
誰在艾麗斯的房間呢?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那裡的是誰呢?
「艾麗斯,」我大聲說,「是你嗎,艾麗斯?」
然後我下樓到馬廄裡,我想回到賽馬場去找阿爾文。
我給羅亞爾上了鞍,騎馬出了馬廄場,這時我看到比利慌急地向家裡跑來。
「噢,小姐,出了事啦。一個嚴重的事故。」他說。
「什麼?」我結結巴巴地問道。
「是阿爾文小姐出了事。在跳馬時摔下來。」
「可是她並沒有參加跳馬呀!」我嚷道。
「不,她參加了。在八歲的高級組,是跳高項目。王子絆了一跤摔倒了。他們在地上滾了幾滾……」
剎那間,我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能力,我雙手掩面,大聲提出抗議。
「他們正在找你呢,小姐。」他說。
「那麼她在哪裡?」
「她在地上。他們不敢挪動她,只把她包了起來,等彭傑利醫生來。他們認為她可能斷了幾根骨頭。她的爸爸跟她在一起。他老是問:「利小姐在哪裡?」我見到你離開,於是就追你來了。我認為也許你最好去那裡,小姐……因為他像是在求你哩。」
我轉身盡快地策馬飛奔,下了小山坡,來到村子裡,我邊跑邊禱告和責備:
「啊,上帝,讓她安然無事吧。噢,阿爾文,你這個小傻瓜!參加簡單的跳躍項目就夠了,那就足以使他滿意了。你可以在下一年再參加跳高項目。阿爾文,我的可憐的、可憐的孩子。」接著又責備道:「是他的過錯,全是他的過錯。如果他是個有人性的家長,那就不會出事了。」
這樣,我來到場地。我將永遠忘不了我見到的一切:阿爾文毫無知覺地躺在草地上,一群人圍住她,別的人站在附近。那天的比賽全結束了。
一剎那間,我害怕她已經死了。
康南望著我,鐵板著面孔。
「利小姐,」他說,「我很高興你來了。出了事啦,阿爾文——」
我沒有理會他,跪在她的旁邊。
「阿爾文……我親愛的……」我低聲呼喚著。
她這時睜開了眼。看上去她不像是我那個傲氣十足的小學生,倒像是一個迷了路、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
不過,她露了笑臉。
「別走開……」她說。
「好的,我就呆在這裡。」
「你原先……的確走了……」她低語道,我不得不彎下腰來聽她說話。
這時,我知道了。她不是在對家庭女教師馬撒·利說話。她是在對艾麗斯說話。
第六章
彭傑利醫生已經來到場地,診斷是斷了一根脛骨;不過他說不準是否還有進一步的損傷。他固定了骨折的部位,把阿爾文放在他的四輪馬車裡運回梅林山莊,與此同時,我和康南默默無語地一道騎馬往回走。
阿爾文被送到她自己的房間,醫生給她服了止痛藥。
「現在,」醫生說,「我們除了等待之外,做不了什麼事。過幾個小時後,我再回來。孩子可能受到嚴重震盪。這個時候得給她保暖。讓她睡覺。她應當睡上幾個小時,在她醒來之前,我們將會知道她受震到什麼程度。
醫生離開以後,康南對我說:「利小姐,我想跟你談一談。現在……到潘趣酒室去,好嗎?」
我跟在他的後面,他又接著說:「利小姐,現在除了耐心等待之外,再沒有什麼別的辦法了。我們一定要鎮定。」
我意識到他從來沒有見過我像現在這麼激動,他原來也許以為我不會有這樣的深情的。
我衝口而出:「特裡梅林先生,我發現就我自己的責任來說,很難像你對你女兒那樣保持平靜。」
我是那麼害怕和憂傷,以致意想為所發生的情況責備一下什麼人,於是我責怪他了。
「是什麼使這孩子幹出這種事來?」他盤問道。
「是你讓她這樣做的,」我頂了一句,「你!」
「我!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在騎馬技術上有如此長進啊。」
我後來才認識到當時自己簡直要發瘋了。那時我相信阿爾文可能已把自己弄成重傷,我幾乎確信像她那樣氣質的孩子絕不會再想騎馬了。我認為自己在方法上也有毛病。我本不該力圖克服她對馬匹的畏懼心理,而我卻指點她以此取悅於她父親,從而使自己得到她的愛戴。
我無力擺脫負有罪責的可怕感覺,而又極想擺脫。在心底裡我自言自語:這是個悲劇之家。誰能混在這些人的生活之中呢?你想幹什麼呢?改變阿爾文嗎?改變她父親嗎?發現艾麗斯死亡的真相嗎?你認為自己是什麼人?是上帝嗎?
不過,我並不是全然非難自己。我在尋求一個替罪羊。我對自己說:他該受到責備。他要是另外一種樣子,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對此我是有把握的。
我對自己的感情失去了控制,像我這樣的人很少會有這種表現,他們總是做得更為周全,而不是像那些容易歇斯底里地大吵大叫的人那樣。
「是的,」我嚷道,「當然啦,你對她取得那麼的進步是一無所知的。若是平時你對孩子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關心,你又怎麼能知道她進步呢?你的不管不問傷透了她的心。正是出於這種原因,她才試圖做她辦不到的事。」
「我親愛的利小姐,」他喃喃地說,「我親愛的利小姐。」他十分狼狽地看著我。
我暗自思忖:我還怕什麼!我將被辭退;不過無論如何我失敗了。我曾希望去做不可能辦到的事——使這人擺脫自私,對他的獨生女兒關心一點。我做了些什麼呢——把事情弄得一團糟,也許使這孩子終身殘疾。我真是好樣兒的了,反倒去抱怨別人的行為。
但我還是繼續責備他,說起話來毫無顧忌。
「我來這兒以後,」我接著說,「沒過多久,就瞭解了這裡的情形。這個可憐的、失去母親的孩子挨餓。噢,我知道,在特定的間隔時間,她有肉湯、麵包和黃油。但是除了肉體的飢餓之外,還有另外一種飢餓。她極其需要慈愛,這是她可能指望從一位家長那兒得到的,而且如你所見到的,她準備冒著生命危險去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