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維多利亞·荷特
我說:「你曾想到教吉利認字嗎?」
「吉利!啊,那可是一種不明智的行為。你要明白,小姐,吉利現在並不像她原來那樣。」波爾格雷太太敲敲自己的前額。
「她能唱好些歌兒。她一定學會了不少,既然她能學會唱歌,就不能學會其他東西嗎?」
「她是個很怪的小東西。她以這種方式來到人世。我不常談起這類事情,但我敢肯定你已經聽說有關我詹尼弗的情況了。」波爾格雷太太的聲音有點異樣,動了感情。我在想是不是與威士忌要關。「有時我想吉利是個該死的孩子,我們並不想要她;可不是嗎,詹尼弗離開的時候……她還是個在搖籃裡的小東西……剛滿兩個月。兩天後海浪才把她的屍首捲到岸邊來。是在梅林海灣找到的。」
「很遺憾,」我柔聲說道。
波爾格雷太太擺脫了傷感。「她已經去了,但是吉利還在。從一開始她似乎就不像別的孩子們。」
「也許她意識到了這個悲劇。」我冒味地說。
波爾格雷太太帶著傲慢的神情望著我。「我們對她仁至義盡——我和波爾格雷先生兩人都是這樣。他為她考慮得很多。」
「你什麼時候注意到她不像其他孩子的?」
「慢慢想到這一點的,大約在她四歲的時候。」
「那是幾年時間了?」
「大約四年。」
「她肯定與阿爾文同齡;她看上去要小得多。」
「比阿爾文小姐晚生幾個月。她們有時在一起玩……在一個家裡,你想,又是同齡。讓我想一想……她快到四週歲時,出了一樁事故。」
「什麼事故呢?」
「她正在車道上玩,離大門口不遠。女主人沿著車道騎馬回來。她是個很會騎馬的人。這時候,吉利突然從樹林中跑了出來,被馬踢了一下。她頭朝地栽下去。她沒有被馬踩死真是運氣。」
「可憐的吉利。」我脫口而出。
「女主人心裡很難受。她責備自己,儘管這根本不能怪她。對這一點,吉利應當更清楚。我們常常告訴她要注意看路。可是她突然衝出來,很可能只為追一隻蝴蝶。吉利對鳥呀、花呀這一類的東西很有興趣。自那以後,女主人一直精心照料她,吉利總是到處跟著她,她一不在家,吉利就會著急。」
「噢,是這樣。」我說。
波爾格雷太太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問我是否還要再來一杯。我婉言謝絕了。我看到她又往杯裡倒了一匙威士忌。「吉利,」她繼續說,「生下來就是有罪的。她沒有權利來到這個世界。看起來像是上帝存心報復她,因為有這樣的說法:父輩們有罪過就會降災到孩子的頭上。」
我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怒潮漫過我的全身。對這種曲解,我很反感。我簡直想打這個女人一記耳光,她竟然坐在那裡若無其事地喝著威士忌,把她的外孫女的苦境當作上帝的旨意接受下來。
我對這些人的麻木感到驚異,他們不是把吉利的怪癖與她的遭遇聯繫起來,卻相信這是報仇心重的上帝為她父母的罪過而給了她應有的懲罰。
不過我一聲不響,因為我相信在這個家裡,我與一股古怪的力量搏鬥,如果要取得勝利,就需要可以支配的夥伴。
我要理解吉利。我要寬慰阿爾文。我發現自己對孩子很喜愛,我在來這裡之前,並不知道自己具有這方面的愛好。的確,我從到這裡以後,已經對自身有許多發現。
我想把精力集中在這兩個孩子身上,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這樣做,可以使我不去想康南·特裡梅林和特雷斯林夫人。想到他們就使我怒火中燒;在這時,我就把自己的惱怒稱為「可惡」。
因此我坐在波爾格雷太太的房間裡,聽著她的談話,並沒有告訴她我心裡在想些什麼。
整個家裡是一片激動的氣氛,因為要舉行舞會了——艾麗斯去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哩;一周之間,大家的話題再沒有別的。我發現要讓阿爾文把注意力集中到功課上是困難的;基蒂與戴茜高興得簡直要發狂,我經常發現她們兩人互相挽著臂膀,試著翩翩地跳起華爾茲舞來。
花匠們忙碌著。他們把暖房裡的花卉搬出來裝飾舞廳,急於讓盛開的鮮花給他們帶來榮耀。請貼散遍了四鄉鄰里。
「我不明白,」我對阿爾文說,「為什麼你們會感到如此激動,我和你都不參加這次舞會。」
阿爾文夢幻般地說道:「我媽媽活著的時候,常常開舞會。她喜歡舞會。她的舞姿可美啦。她總是走進來,讓我看看她的模樣。她長得挺美。然後她總要把我帶進日光浴室,休息時,我總是坐在簾子後面,從窺視孔往舞廳裡看。」
「窺視孔?」我問道。
「啊,你不知道。」她得意地看著我說。我猜想,發現她的家庭女教師常常處於一種痛苦自身無知的境地中,那麼這對她來說,一定是很好玩的。
「我對這座房子有許多地方並不清楚。」我急忙說,「我見過的地方還不到三分之一哩。」
「你是沒有見過日光浴室,」她同意道。「家裡有好幾個窺視孔。噢,小姐,你不知道窺視孔是怎麼回事,很多家庭都有的。連威德登山莊也有一個。媽媽曾經告訴我,男人們舉行宴會,女人們混在裡面被認為是不合適的,於是這時她們便坐在窺視孔那裡。她們可以朝下面細細觀望,但是不應當在那兒。禮拜堂裡也有一個……那一類的。我們把它稱為麻瘋病人的聖體遙拜窗。他們不能進屋來,因為是麻瘋病人,所以只可以通過這個聖體遙拜窗來看。但是我要到日光浴室去,從那兒的窺視孔往下看。啊,小姐,你應當一起去,請一定去。」
「我們以後會清楚的。」我說。
舉行舞會那天,我和阿爾文還像平時那樣去上我們的騎馬課,只是那天她騎的不是巴特卡普,而是黑王子。
當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騎在那馬上時,我感到一陣輕微的不安,但是我克制住了,因為,我暗忖,如果她要成為一名騎手,就必須超越巴特卡普這一級。一旦她騎了黑王子,就會較有信心,很可能再也不去騎巴特卡普了。
我們前幾課上得很好。王子表現得挺不錯,阿爾文的信心在增強。我們兩人都毫無疑問地認為,她將在十一月份舉行的賽馬會中至少能參加一項比賽。
不過這一天我們卻並不順利。我懷疑阿爾文老是想著舞會而不是騎馬課。平時除了上騎馬課之外,她仍然不願與我多接觸,極其奇怪的是,在上騎馬課時,我們倒成了最要好的朋友;但是只要一脫去騎裝,我們似乎就自動地恢復到那種原有的關係上去了。我設法改變這種狀況,但是沒有成功。
我們的課快上到一半時,王子突然奔騰起來。我原沒有讓她策馬奔馳,除非是拉住韁繩。無論如何在圍場裡是沒有地盤跑馬的,我本想在對阿爾文的信心有了絕對把握之後,才更加放手地讓她騎。
要是阿爾文不慌張,記住我教她的要領,那麼一切都會很順利的,但是王子開始奔跑的時候,她由於害怕便輕輕叫了一聲,她的恐懼像是立即傳給了這匹受驚的牲畜。
王子飛奔起來,馬蹄在圍場的草地上發出嗒嗒聲響,使我膽戰心驚,只見阿爾文把我教她的要領忘得乾乾淨淨,整個身子歪向一邊。
轉瞬之間,一切都過去了,因為事故剛一發生,我就當機立斷。我立刻追上去,恰巧在王子跑到籬笆之前抓住它的籠頭,因為我相信它是想跳出去,那就意味著我的小學生會摔得很慘重。恐懼給了我新的力量,我猛地把韁繩抓到手中,就在它正要躥上籬笆時把它勒住了。我讓它站穩腳,而這時,被嚇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的阿爾文安然無恙地從馬背上滑到地上。
「沒什麼,」我說,「你精神恍惚了。你還沒有達到可以有絲毫大意的程度。」
我知道,那才是與她相處的唯一途徑。儘管她仍在顫抖不已,我還是讓她重新騎到王子的背上,我知道,經過這一場事故,她對馬又會害怕起來。我驅除了她的恐懼,絕不讓這場恐懼捲土重來。
儘管勉強,她還是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了。到我們課上完之前,她已不復害怕,我知道她第二天還要騎馬的。所以那天我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滿意,因為我將最終使她成為一名騎手。
當我們要離開圍場的時候,她突然大笑起來。
「怎麼回事?」我回頭問道,這時我騎馬走在她的前面。
「噢,小姐,」她嚷道,「你已經扯裂了!」
「你是什麼意思?」
「你穿的連衣裙在胳肢窩下裂開了。噢,……這件衣服越來越夠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