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維多利亞·荷特
這是一個小房間,我判斷是個梳妝室。裡面有一面長鏡,一個高腳櫃,一個五斗櫥,一隻櫟木箱。像這個家裡的大多數房間一樣,這間屋子有兩個門。畫廊裡的這些房間看來都是互相通著的,另一道門開著一條縫。當阿爾文進入梳妝室、向鄰房探頭看時,我跟在她身後。
這是一間臥室,一間陳設美觀的大房間,地板上輔著藍色地毯,窗子上掛著開鵝絨簾子。床是一張四柱臥床,雖然我明白它很大,但設在這個大房間裡卻顯得又矮又小。
見到我對這間臥室的有興趣,阿爾文顯得憂鬱。她走到連通兩個房間的門邊,把門關上了。
「這兒有很多衣服,」她說,「都在櫥子和高腳櫃裡。一定有女騎裝。有你可以穿的。」
她已經拉開櫥門。這是為了讓我看到使她如此激動的什麼新東西。我是多麼高興,竟發現了通向叩開她心扉的途徑。
在櫥子裡有許多連衣裙、襯裙、帽子和靴子。
阿爾文很快說道:「在閣樓上有好多衣服。幾大箱子的衣服。有祖母和曾祖母的,一到開舞會,她們總是穿起來猜迷兒……」
我舉起一頂女式黑色水獺呢帽——顯然是騎馬時戴的。我把它戴到頭上,阿爾文笑得聲音都有點哽塞了。自我來到這個家庭以來,我覺得這笑聲比什麼都感人。這是一種不習慣如此大笑的孩子的笑聲,她的笑容幾乎帶有內疚的意味。我決心讓她常常大笑,而且絲毫不帶一點自責的心情。
她突然控制住自己,像是想起了自己的處境。
「你戴上它看起來挺滑稽的,小姐。」她說。
我站起身來,走到長鏡前面。看來肯定不像我本人了。在黑色水獺呢帽的映襯下,眼睛顯得很明亮,頭髮的古銅色也顯得更深。我確信看起來我比平時越發減了動人之外,那就是阿爾文所說的「滑稽」。
「一點兒也不像個家庭女教師。」她解釋道。她抽出一件連衣裙,我發現這是一件用黑羊毛料子做成的騎裝,鑲著綆子和球形花邊。這件騎裝有藍色領子、藍色護腕,剪裁得也很講究。我把這件騎裝拎起來貼在身上比了一下。「我認為,」我說,「這一件會合適的。」
「試一試吧。」阿爾文說。接著……「不,不要在這兒。你把它拿到你的房間去穿。」她像是突然急於離開這間房子,拿起帽子,跑到門口。我認為她是想早點兒去上騎馬課。如果四點鐘要趕回來喫茶點,那就沒有多少時間了。
我拿起連衣裙,從她的手中接過帽子,走回我的房間。她則匆匆忙忙進了她的房間,我立即穿上騎裝。
這件騎裝並不太合適,不過我對衣著向來不講究,正準備忘記腰身有點兒緊、袖子有些短的缺陷時,一個完全不認識的女人從鏡子裡看著我。我戴上水獺呢帽,對自己的裝束十分欣喜。
我跑到阿爾文的房間,她已經穿上了騎裝,看見我時,眼裡閃出興奮的光芒。她像帶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興致的眼神望著我。
我們下樓到馬廄裡,我告訴比利為阿爾文給巴特卡普備鞍,再給我另備一匹,,因為我們就要上騎馬課了。
他帶有幾分驚訝望著我,不過我對他說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急等著開課。
一切準備停當,我給巴特卡普套上了韁繩,讓阿爾文騎上,並把她帶到了馴馬的圍場。我們在那裡練了將近一個小時,當我們離開時,我知道阿爾文和我已經建立起了一種新的關係。她雖然沒有完全承認我——那樣要求也就太多了——但是我完全相信,從那天下午起,她明白了我不是一個敵人。
我傾注全力給她信心,我使她逐漸習慣騎馬和對馬談話。我讓她週身躺在巴特卡普的背上,仰望天空;然後我讓她閉上眼睛。我給她講上馬和下馬的動作要領。巴特卡普只不過在場地上遛遛,但是我確實相信這一小時結束時,我在使阿爾文消除恐懼上已做了大量工作;這就是我決定上的第一課的內容。
我吃驚地發現已經三點半了,我想阿爾文也是如此。
「我們必須立即回家,」我說,「要麼我們就改變喫茶點的時間。」
當我們走出圍場時,一個人影從草地上站了起來,我大吃一驚,原來是彼得·南斯洛克。
在我們往前走的時候,他鼓著掌。
「第一堂課到此結束,」他喊道,「一堂精彩的課。我過去還不知道哩,」他把臉轉向我,又接著說,「騎馬的本領也包括在你的許多技藝之中。」
「你剛才在看我們嗎,彼得叔叔?」阿爾文問道。
「看了後半個小時。我對你們兩位的羨慕是難以表達的。」
阿爾文慢慢笑了,「你真羨慕我們嗎?」
「正像我總想說些讚美兩位美麗女士的話一樣。」他說著,把手放在心口上,優雅地鞠了一躬。「我從來不說一句假話。」
「直到此刻為止。」我刻薄地說。
阿爾文臉色陰暗了,我補充一句:「學騎馬並沒有什麼值得羨慕的。成千上萬的人每天都在這樣做。」
「不過,從來沒有人教得這麼妙,也從來沒有人學得這麼耐心過。」
「你的叔叔是個愛開玩笑的人,阿爾文。」我插了一句。
「是的,」阿爾文近乎悲哀地說道,「我知道。」
「呃,」我說,「我們早該回去喫茶點了。」
「我想我是否可以受到邀請到書房去喫茶?」
「你來訪是為了見特裡梅林先生的吧?」我問。
「我來訪是為了與你們兩位女士一起喫茶的。」
阿爾文突然笑了起來;我可以看出她並不是沒有被這個人的可愛之處——那是我料想到的——所感染。
「特裡梅林先生今天下午很早就離了家,」我說「我不清楚他到底回來了沒有。」
「老貓不在……」他低語著,他的目光在我的騎馬裝上掃視一遍,那副神態我只能用「傲慢」這個詞來形容。
我冷冷地說:「來吧,阿爾文;我們得馬上走,如果我們要不誤喫茶點的話。」
我開始策馬小跑起來,一手抓住巴特卡普的韁繩,向家裡馳去。
彼得·南斯洛克在我們後面走著,當我們到達馬廄時,我看見他正向屋子走去。
我和阿爾文下了馬,把兩匹馬交給馬廄裡的馬倌,就急忙回到我們的房間。
我脫去騎裝,換上自己的衣服,向自己看了一眼,心想穿上這套灰棉布衣我似乎顯得那麼單調啊。我對自己的傻氣做了個不耐煩的姿勢,拿起騎裝掛到小櫥上,決定一有機會就先問問波爾格雷太太,我穿這件騎裝是否妥當。我想,下午這麼做完全是憑一時的衝動行事,但我是受到刺激才採取了這一敏捷行動的,我認為,這是由康南·特裡梅林的態度促成的。
當我拿起女騎裝的時候,我在腰帶上看到了名字。這使我有點吃驚,正如我凡想到有關這方面的每一件事,時不時都會使我吃驚一樣。「艾麗斯·特裡梅林」這個名字用清晰的小字母凸出裝飾在黑色緞面上。
這時我明白了:那間屋子原是梳妝室;我看見的臥室正是她的臥室。我感到奇怪,阿爾文競會把我帶到那兒,把她媽媽的衣服拿給我穿。
我覺得心彷彿要跳出來似的,自言自語地說,這太荒唐了。還有什麼地方能找到現代服裝呢?不會在她說過閣樓櫥子裡,那裡的衣服是為化妝舞會準備的。
我剛才實在可笑。為什麼我不能穿艾麗斯的騎裝呢?反正她現在也用不著了。我對穿舊衣服感到不習慣嗎?
我大膽地拎起女騎裝,把它掛到小櫥裡。我忍不住走到窗前,沿著一排窗子望過去,想認清曾經是她的臥室的窗戶。我以為我認出來了。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然後我抖動一下身體,我穿了她的騎裝,她一定會高興的。我對自己說,她當然會高興的。我不正在幫助她的女兒嗎?
我意識到我在強使自己鎮靜——這太滑稽了。
我的常識怎麼啦?不管我對自己說什麼,我都打消不了這樣一個念頭,即我希望這件衣服原來屬於除了艾麗斯以外的任何人。
當我換好了衣服,聽到一陣敲門聲,看到波爾格雷太太站在那裡,我放心了。
「請進,」我說,「我正要找你。」
她大刺刺地走進我的房間,此刻我覺得對她很有好感了。在她身上有一種諸如必然能把幻覺一掃而空的正常神態。
「我給阿爾文小姐上了一堂騎馬課,」我很快地說,因為我急於在她尚未來得及說明來意之前把衣服的事講清楚。「由於我沒有帶騎裝來,阿爾文替我找了一件。我想這是她媽媽的。」我走到衣櫥那裡,把它取了出來。
波爾格雷太太點了點頭。
「我穿了一次,也許我做得不妥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