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蕾維爾·史賓瑟
「那是一套的。」他說著走進房裡,雙手插在口袋。
「噢。還有盥洗台和衣櫥!」她拉開其他的門和抽屜。「看見了嗎?這是楔形筍頭嵌合的抽屜。」
「看來很牢固。」
她蹲下身探進門裡。「實心橡木,」她抬頭仰望著他。「你瞧!」
他蹲在她旁邊,溺愛地看著她,越相處越喜歡她。
「我要放水壺和缸在上面,橫槓上可以掛毛巾,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在做粗毛巾?」
「沒有。」他笑著回答,依然單膝跪在她身邊。他不知道什麼是粗毛巾,可是她一笑,頰上的酒窩深得彷彿雕刻品。
「我設計很久了。噢,掛在橫槓上一定漂亮極了。」她眼睛發亮,轉身面對他。「我要這一組傢俱,走吧。」
「你沒看價錢。」
「不必看了,即使一萬美金我也要買。」
「這不是四柱床或銅床。」
「它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直視著他。「一碰到好東西,我會千方百計得到它。」
他沒有別開目光。
她玫瑰般的紅頰映入他眼中,在這毫無防備的一刻,他們洩漏心中脆弱的感情,勾起一絲不安,然後他回過神來開口道:「好吧,我去叫人來。」
他正要起身,她攫住他的手,雙眉糾結。「瑞克,你的『老鴇兒』載得動嗎?」
他哈哈大笑,她竟然會吐出這麼淫猥的綽號。
「什麼事這麼好笑?」
他輕捏她的手。「畢梅琪,你真有趣。」
她買了不只一卡車的傢俱,只有她最寶貝的用卡車載,其餘的都安排運送。梅琪急切地親自監督。「小心!別把抽屜撞壞了,你的結綁得夠緊嗎?」
瑞克扭頭朝她笑笑。「別忘了我常開船,打結當然牢。」
她嘲弄地頷著答道:「請多包涵,席先生。」
他用力一拉把結扯緊。「好了,我們走吧。」
方才快樂的時光使他忘記自己已婚的身份,但是下一個目的地是珠寶店,尖銳的現實立刻卡在眼前。當卡車停在珠寶店前,一股陰鬱的氣氛立刻籠罩了他們,他雙手放在方向盤上靜坐半晌,彷彿有話要說又說不出來。
「我立刻回來,」他推開車門。「應該不會太久。」
望著他的背影,她實在喜歡他的步伐、他頭髮拂過衣領的樣子和他的衣著及顏色,但是他不屬於她。他為他的妻子訂製聖誕禮物,她沒有理由為此而沮喪,但她實在克制不住。他究竟買什麼送南茜?那麼漂亮的女人天生適合戴閃閃發亮的東西。
梅琪歎息地閉上眼睛,你不該來的。她睜開眼睛,看見瑞克的黑色真皮手套就在她旁邊。手套,一如他手的形狀,手指的部分微微捲曲著。
只有一個傻氣的女人,才會有套上它的衝動。
她是很傻,忍不住拾起手套戴上。手套裹住她的手,一如曾經裹住他,她感覺自己的手好小。她握緊拳頭,珍惜那種觸感,因為她無緣也無權享有。
瑞克跨出珠寶店,她立即脫下手套丟回原處。他爬上卡車將一個銀色紙袋丟在座位上。梅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著它,瞥見袋裡有個系紅絲帶的小盒子。她別開目光望著車外,靜靜等待引擎啟動。好半晌沒有動靜,她回頭看瑞克一眼。他手握方向盤,雙眼直視前方,臉上的表情宛如一個束手無策、聽見醫生說只能等待的男人。他文風不動地坐了整整一分鐘,最後終於開口:「我送她一副翡翠耳環,她向來喜歡翡翠。」
他轉過頭來,他們目光交鎖。
「我沒問你。」梅琪靜靜地回答。
「我知道你沒問我。」
沉默隨之而來,他們卻無力別開目光。
舊情復燃,強烈得一如以往,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但這一次他們是在追求災難。
他扭頭瞪著前面的雨刷,直到沉默變得無法忍受,然後重重吐口氣。倒向一側,一時撐著車窗,拇指貼唇,避免看她。他就坐在那裡瞪著人行道看,有些事已不言而喻。
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或做。本以為只要兩個人不互訴情衷,情況應該很安全,但事實不然。
他終於歎口氣坐直身體。
「我最好送你回家了。」他認命地說道。
第十章
他們在緊繃的沉默中返回溪魚鎮。
她心知肚明,他的不悅是針對他自己而非她。他是個飽受掙扎之苦的男人,25英里的路途中,他幾乎一動也不動,只是眉峰深鎖地瞪著前方的道路。直到抵達她家門前,他才挺直肩膀,一把抓起手套,不發一言逕自下車。她隨他走到卡車後面,等他放下車尾的門。
「你介不介意幫忙我扛上二樓?」她打破冗長的沉默問道。
「這對女人而言太重。」
「沒關係,我還能應付。」
「好吧!如果太重就說一聲。」
就算手脫臼她也不會說一聲。此刻他們宛如兩個搬運工,只有純公事的關係。
盥洗台和衣櫥先後抬上樓。下樓時,她謹慎而他則是暴躁地保持沉默。她本能地明白從今而後再也無緣見他一面,在珠寶店前他已經下定決心。最後他們將大床、床頭板和床尾板抬上二樓放好後,他說道:「如果你有工具。我可以替你把床架好。」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來。」
自悲慘的回程以來,他首度直視她的眼睛。「梅琪,單單這該死的床頭板就有60磅重!」他氣沖沖的。「萬一摔裂了,你和這寶貝骨董就此告別。現在去拿螺絲鉗和螺絲起子來!」
她將工具遞給他。退後一步看他單膝跪下,埋頭分解零組件。
「來,握住它免得掉下來。」他逕自命令,連看她一眼都沒有。
她試著別開視線,摒除對他這種男性化工作的吸引力。
他架好床板,整個人站在床中間。「呃……大功告成。床墊呢?」他飛快瞥一眼她放在角落的單人床。
「在車庫裡,我會請父親幫忙。」
「你確定嗎?」
「是的。他不會介意。」
「呃……既然如此,」他抽出手套,不再作另外提議。「我最好走了。」
「瑞克,謝謝你的卡車和你熱心的協助。」
「你買到了好東西。」他們一起離開房間並肩下樓,在困窘的情感虛空中,他直接走向後門。
她禮貌地為他開門說道:「再次謝謝你。」
「嗯!」他的回答簡短而冷淡。「再見了。」
她堅定地關上後門,心想,嗯,到此為止了,就是這樣。喝杯茶吧,梅棋,上樓觀賞你的新傢俱,把今天完全抹去。
但屋裡似乎變得沉鬱,她突然興趣缺缺,早先的興奮已不翼而飛。她踱向廚房的水槽,轉開熱水龍頭灌一壺水放在爐子上加熱,然後心不在焉地取出茶罐,黯然地瞪著茶包,毫不在乎茶的滋味。
屋外,瑞克砰然摔上車尾的門,大步走向駕駛座猛地坐上去,座椅突然嘶的一聲裂了,他側轉身伸手去摸,嘟囔一句:「狗屎!」
他側身一看,梅琪的螺絲起子在塑膠套上戳破了三個洞。剛才他把起子插進後口袋忘了拿出來。
「狗屎!」他憤怒不已,拳頭猛捶方向盤,因為被自己的感情困住而怒氣衝天。
他靜坐良久,疲憊地用拇指按壓眼睛四周,終於面對自己生氣的真正理由。
你真卑鄙啊,竟然拿她出氣!即使你要就此一去不再來,至少也該保持風度的離開。
他抬起頭,近乎視而不見地瞪著前方,不想回頭,又渴望再看她一眼。
你究竟要什麼,席瑞克?
我要什麼重要嗎?眼前我有自己應負的責任。
他突兀地發動引擎任其空轉,確保自己會在60秒內回來,直接回到他歸屬的地方。
他用力叩她的門,力道大如他的心怦怦撞聲胸腔。她手拎茶包拉開大門,兩人目光交鎖,定定站著就像硬紙板人兒。
「這是你的工具。」他終於開口,將螺絲起子遞給她。
「唔……」她接過去。「謝謝你。」
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而且頭兒低垂。
「梅琪,對不起。」他的語氣不禁柔了些。
「沒關係,我瞭解。」她拿茶包纏繞螺絲起子,眼睛依然盯著地上。
「不,你沒錯。是我不講理拿你出氣,我……」他的手握緊又鬆開。「我自尋煩惱,不該拖你下水。我要你知道,我不會再來打擾你。」
她落寞地頷首。「我想這樣最好。」
「我要……」他模糊地指向卡車。「我要回家,照你的建議去做,只看好的一面,希望我的婚姻會成功。」
「我知道。」她低語。
他注視她掙扎地掩飾感情,但是頰上的紅暈洩漏了一切,令他忍不住想起瑪麗號上的時光。他的雙手緊貼大腿,以免衝動地摸她。
「呃,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剛才怒沖沖離開的方式太無禮。」
她再次頷首,努力隱藏眸中的淚。
「呃……」他退後一步沙啞地說:「祝……祝你聖誕快樂,希望你的事業一切順利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