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朱蒂·麥克諾特
「我還沒有同意和你一起去棕櫚海灘。」思瓏在前門處一板一眼地提醒他道。「而且,明天在這兒見面不是個好主意。薩拉會向你問個沒完,我母親會勸說我去棕櫚海灘,儘管我已經在答錄機上留了口信,說我絕不會去。明早,她們倆第一件事多半就是出現在這兒。」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在哪兒見面?」
「今晚我們遇見的那個地方怎麼樣——在沙丘邊?」
保羅並沒有回答,他把肩膀套進夾克衫,細細地看著眼前這個正等著他回答的年輕女子。在過去的一小時裡,她非常冷靜而有效地同一個她以為是武裝襲擊者的男人周旋,只有片刻的時間作調整,她就適應了化敵為有的需要。幾分鐘之前,他看著她調整心態,接受了她的名人父親可能是個罪犯的事實。雖然她個子不高,外表柔弱,但是她體態健碩,頭腦機智。|儘管如此,他看得出,這一天讓她夠受的。她看上去緊張並且筋疲力盡,對於攫取了她的活力和熱力,他竟然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犯罪感。他試著想讓她輕鬆一點。「你在沙丘見到我的時候,能不能稍微溫柔一點?」他乾巴巴地問道。
「你會再攻擊我嗎?」她毫不示弱,臉上還帶著一絲笑容。
「我沒有攻擊你,我跌倒了。」
「我更喜歡我的說法。」她得意地對他說,保羅儘管有他的擔心,但還是笑了。
他穿過她的前院,但是,他的高興勁被他的憂慮趕跑了,他擔心在棕櫚海灘她會給他帶來麻煩。起初,他否定了在這種複雜的、需要掩飾身份的計劃中起用她的念頭。他看見過足夠多愚蠢的、沒經驗的、腐敗的小城警官,所以對他們毫無信任感可言。而這個表現出非同一般機智和廉潔的年輕的完美主義者,看上去就像一個精力充沛的大學啦啦隊長,也不能讓他百分百放心。
他一點也不擔心她會拒絕和他一起去棕櫚海灘。就他在聯邦調查局檔案中讀到的關于思瓏·雷諾茲的一切,加上他自己的個人觀察,他肯定她會去棕櫚海灘。那種使一個八歲女孩寧願選擇花生牛油而不是去向他父親要錢的固執、現在同樣會強迫她收起她的驕傲,扭轉她一生關於正直和道德的信條而向她在棕櫚海灘的父親走去。
海景旅館事實上看不到海景,只能望見一些棲息在房頂上的海鷗,但是那兒有一個游泳池,有一個開到凌晨兩點的咖啡吧,和有線電視。所有這些設施在凌晨一點保羅把車停在正門入口處的時候仍舊開放著。
大堂裡,電視機的頻道調到了CNN,但聲音被咖啡吧裡電唱機的音量給淹沒了,吧檯邊六七個人仍在喝酒,並不去舞池撒歡。他穿過後門,步行在游泳池邊上,幾個十幾歲的男孩子正在打水球,不斷地掀起一陣陣罵罵咧咧的聲浪。
當他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電話鈴正巧在響。出於習慣而不是需要,他讓電話鈴繼續響,自顧自地把門鎖上雙保險,檢查了一遍,又拉上窗簾。接著,他走到床邊,接起了電話。用手機打來電話的是保羅相識已久的一個特工,過去的兩天他一直在貝爾港幫助保羅調查思瓏·雷諾茲。「怎麼樣?」那個特工急切地問道。「我看見你和她在海灘上的一個派對上。她會合作嗎?」
「她會合作的。」保羅答道。他把聽筒架在肩膀上,彎下身將空調的開關撥到最高,一股冷冷的散發著霉味的空氣向他迎面襲來。
「我以為在明早之前你不會和她聯繫。」
「我改主意了。」
「什麼時候?」
「也許是她從背後踢我屁股的時候。不,我想是在那一刻之後,當她拿著一把九毫米口徑手槍指著我。」
他的朋友哈哈笑了起來。「她讓你就範了?你在開玩笑!」
「不,我沒有。如果你指望和我的友誼能繼續的話,別再提這茬。」儘管他的語氣粗魯,但是保羅對於今晚的遭遇還是不禁莞爾,那個天真的、毫無經驗的、體重不超過一百十磅的女警官竟然能在他的頭上動土。
「我今晚聽到了三聲槍響。她在警官學院得了那麼些神射手獎章,我真奇怪她怎麼沒傷到你一絲一毫。」
「她沒朝我開槍。她已經把她認為是在人潮洶湧的海灘上的武裝襲擊者逼到了角落,而且她知道她的同伴在三百碼開外的地方。她不願冒險單手繳我的槍,因為這最終可能傷及無辜的路人,於是她向空中開了槍,發信號請求增援。在她那方面,這個舉動是明智的。精明,審時度勢,而且有想像。
他頓了頓,支起一個枕頭靠在床頭,在床上伸展開四肢,繼續說,「在她的增援力量於幾分鐘後到達前,她已經發現了我的身份,而且很快明白了我需要她做的,她擔當起了她需要扮演的角色,並且順利地完成了。想想所有的事,」他最後又說,「都顯示出她驚人的手段和適應性。」
「那她聽上去完全適合你的任務。」
保羅把頭朝後仰了仰,閉上眼,心裡仍有自己的擔憂,「我不想發展到那步。」
「你是不是還在擔心,一旦她到了雷諾茲在棕櫚海灘的豪華寓所,被他的財富還有富有的朋友們包圍,她就會被誘惑,不再和你保持同一陣營?」
「在今晚同她談了以後,我想說,這極端地不可能。」
「那麼,到底是什麼問題?你自己也承認她聰明,能隨機應變,而且是一個比你更出色的射手。」他見他的朋友並沒有欣然同意他的觀點,又歡快地繼續說,「我想有一點我們不能否
認,那就是她碰巧還有一張漂亮的臉蛋和一雙健美的小腿。」接下來的一陣沉默很能說明問題,於是他話音中的幽默消失了。「保羅,我們很肯定,她是廉潔的,你不認為她可以被收買,現在你又發現她很聰明。見鬼,到底是什麼讓你煩心?」
「讓我煩心的是她是一個女童子軍。很明顯她之所以成為一個警察是因為她想幫助別人。她從樹上取回風箏,在街上找小狗,然後她堅持不下班,好安慰那個房子被大火夷為平地的上了年紀的西班牙女人。在她還是孩子的時候,在靠花生牛油度日,還是去向她父親要錢之間作選擇,她選擇了花生牛油。她骨子裡是個理想主義者,而這就是她讓我煩心的地方。」
「你說什麼?」
「你知道什麼是理想主義者嗎?」
「知道,但是我想聽聽你的定義,因為直到十秒鐘之前,我還以為理想主義是難得的美德。」
「也許是,但是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對我來說不算什麼。理想主義者有一個奇怪的習慣,他們自己決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他們只聽他們自己的聲音,他們根據自己的判斷行動。除非理想主義本身趨於緩和,否則它不會向任何權勢低頭,除了它自己。理想主義者在任何情況下都是不具殺傷力的加農炮,但是在眼下這樣一個敏感的事件中,一個天真的像思瓏·雷諾茲這樣的理想主義者可以成為一個核彈頭。」
「真有哲學高度,我明白了,你是擔心在怎麼想的問題上,她不會聽你的?」
「完全正確。」
薩拉來到自家的門前,就同喬納森道了晚安。然後她洗了個熱水澡,試圖用蒸汽趕走因傑斯的嘲笑而感到的陣陣寒意。在某種程度上,他們兩人之間的言辭交鋒從他們第一次見面之後不久就爆發了,她已經習慣用時不時的反擊來保護自己了。但是今晚,他太過火了。他已經變得殘忍和野蠻。更糟的是,他的話裡有一些是事實,這讓她更難受。
當門鈴響起的時候,她正在用毛巾擦乾她的頭髮。帶著幾分狐疑和小心,她把自己裹在一件長袍裡,來到客廳,透過窗簾往外瞅了瞅,接著走到了門口。一輛貝爾港的巡邏警車停在了她門前的路邊。彼德一定是打算把他的派對繼續開到這兒來了,想到這裡,她疲憊地笑了笑,其他人很快就會陸續到達了。
她打開門,笑容突然消失了。傑斯·傑斯普正站在她的門廊下,他的黑髮亂蓬蓬的,好像他用手抓撓過——或者,更有可能,某個在海灘上的熱情的女人在薩拉離開之後弄亂了他
的頭髮。他的表情一臉嚴峻,看來那女人的慇勤並不令他滿意。薩拉竭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冷若冰霜,她鄙夷地說道:「如果你不是因為警局的公務來這兒的話,你就立刻走,而且永遠也不要再回來。如果思瓏和你在一起,為了她的緣故,我會對你以禮相待,如果不是,你離我遠點!」她還想繼續說,並且說得更難聽,但是突然間,她覺得自己想哭,這讓她感覺愚蠢而且更加義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