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席月紗
看她沒有反應,他索性坐下來叨念自語。
「我知道你眼裡只有你娘和雲雁落,你就算不幫其他人報仇,難道連你娘你都不管了嗎?」
她還是沒有回應,只是瞼上出現了些許哀戚。
他揮扇歎道:「我到現在還記得帶有洄夢屍體被烤出來的那種味道,香得很像我當天中午吃的酥皮鴨,我當時吐了很久,四十七具焦黑的屍體被雲王府的人整齊排在那裡,一個個面目全非。直到現在我還吃不下任何肉類,這些你怎麼能忘記?身為那場慘劇唯一見證人的你怎麼可以忘記?!」
看她依然毫無反應的呆站著,東伯男放棄引導她的回憶,逕自煩躁的揚著扇子。突然幾滴水打在他的頭上,他抬頭怔怔的接住。「下雨了?」
「柔柔,我們去避雨吧。」他站起來走向她。
而她卻呆呆地站在廢墟前一動也不動。
「柔柔?」不對勁,東伯男拉過她,她第一次沒有掙扎,呆滯的眼睛在雨中一眨也不眨。他心頭湧過一陣不安,他知道她的神智一直是不清楚的,可是他沒看過她在雨夜的模樣。而這一路走來,這也是第一次遇到下雨的夜晚,所以他現在吃驚極了。
「柔柔?你醒醒。」他晃晃彷彿失去魂魄的可人兒,「天黑下,我們去客棧躲雨。」
天的確黑了,雨也越來越大。管柔柔忽然掙開他的手,開始繞著殘破的廢墟,一圈圈地繞,如雨中的鬼魅。
不久,她站定在東伯男面前,定定地看著他,忽然妖嬈一笑,「你娶我,好不好?」
「柔柔……」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從來沒見過這樣柔柔,記憶中那個天真可愛的妹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指尖劃過他的喉結,她輕輕地笑了。「我們成親,馬上洞房。」誘惑的慢慢拉開早已經濕透的衣服,露出兜衣,正打算繼續脫下去,冷不防被東伯男一把推開。
「哎呀,好疼啊?」她倒在地上,妖媚地嬌嗔。外衣已經完全褪下,兜衣的帶子也被她有意的鬆開。
東伯男怔怔的看著她,想起小時候在江邊戲水,頑皮可人的妹妹常被父親說成是上天賜給管家的陽光。閉上雙眼復又睜開,恢復冷靜的他正想上前扶起她,卻在接觸到她的身體之前忽然被人當胸一掌擊飛,他嘴裡湧出一大口腥甜。
掙扎了半天撐起身體,東伯男看見一個熟悉的男人抱住了管柔柔,她的手已經勾住了男人的頭,依舊妖嬈的問著,「你娶我,好不好?」
原來這就是管柔柔傳說中的那句話,他一直以為那是她為了激起燕歸來的嫉妒而故意說的。不料其中還有這樣不可告人的秘密。
燕歸來冷冷地轉頭看著他然後又回頭。當時他晚了一日回來,加上東伯男刻意地隱藏行蹤,所以他花了三天才趕上他們。
管柔柔眼中沒有焦距地媚笑著,像貓一樣舔著燕歸來。
「你娶我好不好?」
「好。」掩下住疲倦的低啞嗓聲五年來如一日的回答著同一個答案,但是五年來敢和他回答同樣答案的男人都已經死了,即使沒死,也都修身養性不敢再覬覦別人的妻子。
東伯男倒回地上,非禮勿視地閉上眼睛,聽著雨水打在地上落葉的劈咱聲。
「原來,這就是新娘子的秘密。」他釋然地笑了,忽然覺得好受多了。所有人都死了,只有管柔柔活著,而且是逃避現實的幸福活著,所以不管是不是她下的毒手,他都恨。可是知道她也這樣受著苦,壓抑了五年的不滿忽然得到救贖。
「我以為你只是懦弱的逃避,卻不知你竟在用這種方法懲罰自己。」眼淚熱熱地流了出來,「看來現在最該死的人是我!五年前我救不了我想救的人,五年後我依然對我的親人無能為力,我真是全天下最沒用的男人。」
一切安靜後,雨聲顯得格外寂寞,東伯男還是躺在地上。
「她一直是這樣?」
燕歸來開始為沉睡的管柔柔穿衣,並不回答他的話。
「謝謝你這麼保護我妹妹,我決定把她嫁給你。」
東伯男霍然坐起,辛酸地大笑。
「她本來就是我的。」燕歸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抱起了管柔柔。
東伯男盯苦他的臉色看了片刻,歎氣道:「為了追上我們,你一直沒有休息吧。你最好躺下來睡個三天三夜再喝點藥,否則我妹妹很快就會變成寡婦了。」
他勉強站起來,跟著燕歸來定出廢墟,走沒兩步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腥甜,他捂著胸口苦笑。
「燕歸來,你打人一點也不像燕子,倒像個錘子。」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新娘子殺人只用一句話了,其實殺人的下是那句話,而是一個男人被那句話引出的醋意。
許久,雨水把所有人的足跡都沖得乾乾淨淨。廢墟旁邊黑黝黝的林中,一道停了許久的轎子裡傳出幽幽的歎息。
轎外一個女音譏諷道:「看到了吧,她不是你純潔的新娘了,她是可以和任何男人野合的婊子。」
轎中動聽的嗓音沒有被她激出半點火氣。
「你就待在這裡掌十下自己的嘴。起轎吧!」
被留下的女人恨恨的望著廢墟,拾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個耳光,他的要求她一向會全力完成。
一下又一下的耳光裡,女人咬牙恨道:「管柔柔,我李隨君絕不會讓你帶走我的公子。」
第四章
找了間最近的客棧,把管柔柔的濕衣脫下,並用毛巾擦乾她身上的雨水。燕歸來凝視著她昏沉的小臉。
五年了,曾經的稚氣全都在歲月的流逝中磨損殆盡,但是這五年來成長的只有他而已。她依舊是五年前那個十六歲的少女,自信而驕傲,可是他已經變了,曾經任性的富家少爺,現在已經完全變成了沉默寡言的冷酷殺手,和她的心上人云雁落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這樣的自己能不能被她接受?
即使不想面對,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認柔柔正在清醒。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只要她清醒,她將不再是燕歸來的小妻子。他痛苦地握緊拳頭,如果東伯男不是江湖的朋友,不是柔柔的親哥哥,那麼剛才他早就一劍殺了他。
任何人都不會明白管柔柔這個女子對燕歸來的重要性,但是如果沒有她,世界上早就沒有一個叫燕歸來的人了。
看了她良久,直到他再也撐不住地倒人溫暖的床楊。唯恐趕不上下雨時她的發作,幾天來他不眠不休的趕路,又在冷雨濕地上和她歡愛了一場,燕歸來再健壯的身子也會變得虛弱。但即使是這樣,他仍然每個時辰警覺的清醒一次,看看懷裡的女人是否安在。
直到深夜的時候,東伯男在門外輕聲道:「你守了她那麼多年,這次換我來保護她吧!」他把人偷出客棧的行為也許卑鄙,但他畢竟還是柔柔唯一的親人。
聽了這句話,燕歸來知道他絕對不會再傷害管柔柔了。
彷彿一根弦忽然斷了一樣,五年來第一次,他放任自己沉沉地睡上一覺。
一覺醒來,居然已經過午。燕歸來坐起,第一時間發覺懷裡的女人不在房裡。他一驚,立刻著衣下床,腳未沾地就感到了一陣暈眩。
恰巧東伯男端著藥推門進來,看他撐住額頭,知他定是頭暈了。
「你發燒了,我煎好藥,快把它喝下。柔柔在樓下河邊玩,你別擔心,我有請老闆娘照顧她。」
燕歸來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站起從窗戶確認管柔柔真的坐在河邊玩耍,繃得快要斷裂的心弦才稍稍得以放鬆。
回過頭來正想下樓,看見瑞著碗的東伯男依舊站在門口直視苦他。知道他是在用這種方法表達歉意,他沉默著,手中的劍微微的躁動,但最終還是慢慢地平復了下來。
東伯男不是單純的大夫,燕歸來又何嘗是個單純的殺手。
許久,藥幾乎要涼了的時候,燕歸來才勉強開口,「我病好了就帶她回江湖客棧。」同時把藥喝下,表示了原諒。
「為什麼不讓她面對。」東伯男不死心地追問。「難道讓她一輩子這樣下去,現在你可以保護她,但是你能一輩子無時無刻的保護她嗎?假如你像這樣病了呢?」
「我可以。」燕歸來步伐有些不穩的下樓。經歷了過去五年的風風雨雨,除了自己,他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能保護好柔柔了。
他以為他是神啊!為他的固執歎了口氣,東伯男放棄說服。反正燕歸來的病還要幾天時間才能康復,還有機會勸說。
誰知兩人還未下樓就聽到管柔柔的尖叫。
他慌張地掠出門外,赫然發現燕歸來早巳跟在慌下擇路、跟艙而去的管柔柔身後了。
東伯男回頭看著她剛才玩耍的地方,發現並沒有什麼異樣,於是挑眉看向老闆娘。
「我只是想幫她梳頭。」老闆娘拿著梳子無措又充滿歉意的對他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