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天字二號房

第27頁 文 / 綠痕

    「對。」他將燈籠往草地上一插,朝他們笑得很熱情,「不知你倆有沒有空?我想請你們到一扇門裡坐坐。」

    「沒空!」他倆齊聲答道,其中一人先是對他亮出一柄鑲有九個鐵環的大刀,另一人則是慢條斯理地抽出腰際的長劍。

    「慢著。」左剛抬高兩掌,「我個人是希望能直接將你們帶回一扇門,因此能不動手的話是最好,你倆就配合點成不成?」他可不想又再出刀,然後一個不小心就又砍了別人指定的人頭。

    劃過他耳邊的刀風,下一刻隨即削下左剛的一截發,迎面而來的利尖也直刺向他的心窩……

    看樣子,眼前的這兩位仁兄是不願與他談談了,左剛歎了口氣,一手握住其中一人的掌腕,硬是將他的劍插回劍鞘裡,而後頭也不回地朝後重踹一腳,正中另一個打算將他給劈成兩半的人。

    「好吧,那我就不囉唆了。」他朝被按住劍不能抽劍而出的人笑了笑,隨即大步退開他並一手按向腰間的捕刀。

    伸手撥開林間的密葉,藺言無言地看著每回出刀砍人,都會準確砍到人的左剛,這一回下手算是輕了,只在他們的腹部砍過一刀後,就收工將捕刀給收回刀鞘裡。

    「邢淨。」走回插著燈籠的地方提起燈籠後,他朝另一處的林子彈彈指。

    大半夜被左剛叫來,拖著一夥捕頭同來的邢淨,窸窸窣窣穿過林子,以稀奇到不行的目光,注視著他家那個怕黑怕到已經有恐懼症的頭兒。

    左剛指指躺在地上呻吟的兩人,「把那兩個交至總府衙門換成現銀,然後再交至有間客棧,叫那個東翁將現銀全都送至十四巷。」

    邢淨怎麼也想不通地搖搖頭,「是……」他家頭兒是不怕黑了,還是前陣子喝錯藺言給的藥了?

    「我不需要施捨。」在邢淨領著人扛走要犯後,藺言走至他的面前站定。

    他早準備好說詞了,「我沒施捨,我只是在付我所欠的醫藥費。」

    「太多了。」

    左剛輕點她的鼻尖,「剩下的就存著吧,我想日後我會用得著的。」倘若每日清早她都踹他或掌他巴掌,他就有理由又去賴著她叫她治了。

    難道他以後還想再中毒或是受更重的傷?藺言愈聽他的話眉心就皺得愈緊。

    「藺言。」左剛在她面無表情拂袖就要走時,伸手輕輕拉住她的衣袖。

    「還有事?」

    「你知不知道,人生是可以重新來過的?」他慢慢將她拉回他的身邊,再一手輕撫著她美好的臉龐,「不管過去發生了何事,只要改走另一條路,其實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

    感覺到他掌心如昔的溫暖,藺言在他揚高了燈籠想看清她的面容時,忍不住垂下眼眉。

    若是人生可以重來過,也可以像個無憂的孩子憧憬著美麗的遠方……這種事,他以為她沒有想過嗎?這些年來,她不知已在心底祈求過多少回,渴盼上天能讓她的人生重新來過,可現實依舊是現實,沒有人可以回到過去挽回一切,當然也不可能將過往一筆勾銷。

    「若我找不到路呢?」

    他笑了笑,說得好簡單,「那就像我一樣,提著燈,努力的把它給找出來呀。」

    「犯下的錯呢?那些罪,又該怎麼辦?」

    「這錯這罪,是誰定的?」他在她又開始往心底的死胡同裡鑽時,左剛一手抬起她的下頷,歪著頭問;「你說,殺百人與救一人,誰的功勞較高?」

    功勞?殺人也有功勞可言?她不以為然地搖首,轉身要走時,左剛在她身後歎了口長氣,探出一手,稍稍使勁將她按在他的懷裡,再低首看著明明就一直很想得到他人的原諒,可是卻連自己都無法原諒的她。

    若是無人開口對她說這句話,那就由他來對她說吧。

    「當你救了一個人之後,哪怕過往再錯再壞,你就已經把罪都贖清了。」

    眼窪中淚水早就已乾涸的藺言,背對著他靠在他的胸前,在被身後的身子溫暖了整個人後,感傷地將他那句聽來似是雲淡風清的話,傾盡全力留在心底。因為,或許對別人來說,這話,並不怎麼重要,可對她來說,它就像一顆倒流進她心底的眼淚,濕透了她的傷懷,和她的難以自容,並且還給她一個她苦苦追找回的自己。

    盼望了那麼多年,或許,她在等的,就是這一句話吧。

    這一句,終於飄進她的耳底,貼至她的心房,命她把所有罪疚都放下,要她饒過自己,放自己一馬,不必再辛辛苦苦地去證明放下屠刀這個選擇沒有錯的一句話。

    當你救了一人之後……你就已經把罪都贖清了。

    哽咽得難以成言的她,在這刻,彷彿看見以往那個罪仇高築,步步走來艱辛,卻又不時刺痛她的心的台階,而在這句話赦免了她之後,她不再需要一步一滄桑地朝著似永無止境的長階往上爬,卻又苦苦得不到個解脫。

    從來都沒有人知道,為了今日的這句話,她等了多久,多苦……

    她哽著嗓,「你很蠢,還是個很笨的好人,你知道嗎?」

    「每個人都這麼說。」他很久之前就有自知之明了。

    「……謝謝你。」

    「謝我什麼?」因為夜裡的風兒穿過草原,他一時沒聽清她那幾不可聞的耳語。

    藺言壓下滿懷的錯雜心緒,撥開他環著她肩膀的大手,筆直走向前。

    「當我沒說。」沒聽到就算了。

    「什麼什麼?」左剛連忙追在她身後,「再說一回嘛,我方才真的沒聽清楚。」

    「回家。」她深吸了口氣,回頭朝他勾勾指。

    「那剛才——」

    她不懷好意地瞄向他手中的燈籠。

    「再多說一字,我就把燈籠熄掉。」她這輩子從沒謝過什麼人,因此,好話她才不說第二回。

    被她一恫喝,這才回想起自己是如何努力克服恐懼來到這的左剛,左瞧右瞧了四下,登時兩手緊緊握著燈籠,渾身抖個不停地緊跟在她的身後,就怕她會把他扔在這片黑暗裡。

    「給你。」在他手中燈籠裡的燭焰都快被他抖熄時,看了就覺得有些受不了的藺言歎了口氣,主動朝他伸出一手。

    如獲特赦的左剛,飛快地握緊她的小手,完全都沒注意到他的力道會把她擰疼。

    「別再抖了。」藺言以另一手拍向他的額頭要他鎮定,再牽緊這個一到夜裡就膽小無用的男人,然後,帶著無法克制恐懼的他,一路抖回家。

    ☆☆☆

    排開雲兒層層疊疊的阻礙,月兒高掛在湛藍的星海裡,夜裡徐來的清風,將葉梢吹拂得沙沙作響,當葉影搖曳之際,天頂的雲朵已遠然流離。

    在這夜,極其難得的,打從藺言住進有間客棧後,夜夜都被迫熄燈的天字二號房,整房燈火通明,而在隔鄰,總是只點一盞油燈的地字十號房,今夜卻是燈火俱熄。

    住在客棧裡的所有住戶,全都認為不是藺言轉性格了,就是左剛終於打敗了她的堅持,討回了他夜裡絕不可或缺的光明。

    但左剛卻不這麼想。

    置身在自己的天字二號房內,雖然廳房裡點了十來盞臘燭、屋裡屋外也掛了一大堆的燈籠,可他也不知怎地,就是渾身不自在,看著一室的燈火輝煌,他突然發現,他想念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那一小盞照亮某張面容的油燈。

    坐不住、睡不著,也不知隔壁的藺言是怎了,左剛忍抑地待在自宅裡一個時辰後,便再也待不下去地走出外頭,連翻過兩面牆,快步走進一屋幽暗的地字十號房裡。

    走進主屋輕輕推開門扉,在那間夜裡藺言總待在那看書的書房裡,敞開的窗扇,將月光灑滿一地,靜靜流曳在坐在窗邊仰月而看的藺言身上。

    左剛默然走至她的身邊,靠在窗邊沒擋住外頭的光影,只是一逕地瞧著這張不再躲至暗處,總算走出陰影的月下容顏。

    「月光有我美嗎?」過了很久後,雙眼始終沒有看著他的藺言,輕聲地問。

    「沒有。」

    「你不怕黑了嗎?」她今晚已把他的光明還給他了,他還敢過來?

    「照怕不誤。」雖然他的恐懼感仍是揮之不去,但很難得能夠欣賞月光的他,心跳卻出奇的平靜。

    「那你為何又跳過牆來?」

    「夜裡見不著你的臉,我睡不著……」都好一段日子了,自她住進來後,他夜夜都是在她身邊度過的,而每夜在合眼前,或夜半驚醒睜開眼時,看到的,也都是她的臉,今晚少了她,他反而不知該如何入睡。

    藺言輕輕應了一聲,不想再多話,也不想趕他,她只是坐著不動,仰起美麗的頸子,繼續看向那輪不再讓她感到害怕的明月。

    看著她雖靜然不動,可仍舊顯露出來的萬姿千態,那種難以言喻的美,使得篩落過窗欞的月色頓時相形失色。或許她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存在,即使是如此,令人不可抗拒的誘惑仍舊排山倒海向他襲來,而她,就只是靜靜坐在那兒,偶爾扇了扇眼睫,挑動了他的心底最深處的震盪之際,又再別過眼,目光流離失所地看著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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