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東方騰霧

第4頁 文 / 培果

    同樣在尋找女兒身影的伊秉勳,神色木然地頹坐在人群裡頭,懷裡緊抱著一樣東西。

    從村裡一路跑到碧川崖邊的白川慎,全身早被細雨淋濕浸透,他在細雨濛濛中看見的就是這幅影像。

    白川慎年輕俊俏的臉龐儘是雨水和汗水混和的水珠,他顫著微白的雙唇,看著向來沉穩和藹的伊秉勳已然崩潰的模樣。

    「恩心呢?」聲音低沉嘶啞得不像是他。

    一聽見女兒的名字,伊秉勳頓時老淚縱橫,他顫著老邁的雙手,將原本緊抱在自己懷裡的東西攤在白川慎佈滿血絲的視線中——一隻白色繡鞋。

    恩心的鞋!

    那只被細雨濡濕的繡鞋,是他送給她的禮物!他不會認錯!

    「我們只找到了恩心的鞋……」一名老婦含著眼淚,痛心地說。

    捏緊了手中那只鞋,白川慎心痛如絞。

    恩心的一顰一笑,就像繡鞋上的圖騰般栩栩如生,但伊人的身影卻已消失於川底,只留下手中的鞋?

    毫無預警的驚人事實將他徹底打垮,悲傷如巨大的黑雲籠罩住他,讓他無處躲藏。

    白川慎雙腳跪落,看著崖下依舊碧綠的川水。「為什麼?為什麼?」

    她怎能如此對他、怎能如此狠心?

    難道她不知道他已把她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嗎?如果真心愛他,為什麼要這麼輕賤自己的生命?

    他更恨的是,他為何要隱瞞自己的過去,她或許還有救的、還有救的……

    為什麼不等我?為什麼?

    「現在小勇子他們,還在川裡打撈恩心的……」一名老村民說著,也忍不住哽咽起來。

    白川慎痛苦地耙緊自己的髮絲,承受不住的巨大哀傷猛烈襲來,只能化為一聲聲迴盪在川間崖邊的痛苦嘶吼——

    「恩心——」

    ☆☆☆☆☆☆☆☆☆☆☆☆☆☆☆☆☆☆☆☆☆☆

    低鳴的樂聲傳遍了整條河岸,哀戚的傾訴著原本年輕美好的早逝生命。

    一座嶄新的石碑上刻著幾個黑色大字——「愛妻伊恩心之墓」。

    在這裡,擺放了眾多花束,顯示村人們對她的喜愛,但更讓人心酸的是,墓裡只有一副形式上的空棺木。

    樂聲漸息,人群也跟著魚貫走回村裡,只有一老一少仍站在墓前不捨離去,青年男子更是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墓碑,無法將自己的目光移開。

    他的世界空了、靜了,空得連自我都找不到,靜得比黑夜還要沉。

    有她的世界,才有歡笑;沒有她的世界,他要如何獨活?

    同樣站在墓前不捨離去的伊秉勳,看著近日來幾乎一言不發的白川慎,又看著女兒墓碑前的大字——那是白川慎堅持要求的,他對女兒的心意已經一目瞭然。

    伊秉勳疲累地歎口氣,轉頭對白川慎說:「現在,你有什麼打算?離開嗎?」

    白川慎毫不猶豫地搖搖頭。「不,我要在這守著恩心。」恩心已經走了,他再也不需要回到那個地方,他只想和她守在一起。

    伊秉勳早知道他的答案,一點也不驚訝。「慎,你不像我,這一生,我留在這個村裡已經滿足了。可是你還年輕,不要因為恩心的死亡而阻礙了你,這也不是恩心樂意見到的。」慎對女兒的心意他很感動,女兒這一生有這樣全心愛她的男人,也足夠了。

    恩心的死讓伊秉勳對人生看得更加淡然,早已待慎如子的他,又怎會希望慎浪費自己的人生?

    白川慎聽到這裡,終於回過頭看著伊秉勳。「伯父……是在趕我走嗎?」

    伊秉勳搖搖頭,平心靜氣地說:「孩子,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能從你的眼神中看出來,你不會永遠待在這個地方。」

    白川慎痛苦地閉了閉眼,仍堅持說道:「恩心在哪,我就在哪。」

    「你失去了心愛的女子,我也失去了我的女兒。我知道你現在心裡很難接受,但人生還是要過。你該去做你該做的事、去你該去的地方,連恩心都不忍心阻撓你而……」

    望著女兒的墓碑,伊秉勳依舊難忍地紅了眼眶。「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沒用,讓恩心自己告訴你吧——這是我在她房裡發現的,你自己看吧。」

    將懷裡的信交給白川慎後,伊秉勳不捨地再看女兒的墓碑一眼,黯然離去。他一生為善,怎料得到竟有白髮人送黑髮人的一天?

    伊秉勳走後,白川慎輕輕掏出信,熟悉的娟秀字體呈現在自己眼前——

    慎:

    千山萬水、高山峻谷,並沒有阻擋我們的相遇。

    相戀的每一刻,至今仍在我眼中閃爍著光芒,甜蜜得讓我以為這就是永恆,讓我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有什麼事值得我恐懼、沒有任何事可以毀滅我們已堅如盤石的誓言。

    但黑暗終究來臨……

    我正站在生命的盡頭,無可避免地讓悲傷撕裂著我們和我們的信仰,眼看我們的愛情一天天隨著我的生命漸漸墜入黑暗裡。

    我怎能用這種方式繼續愛你?怎能讓我的愛以這種方法傷害你?我寧願自己傷痕纍纍,也不願見你眸中閃著淚光。

    你因悲傷而破碎的神情總在我夢中徘徊不去,近日來的每一夜更是清晰得令我害怕。

    我的愛,我絕不願傷害你一分一毫,即使是我無法掌控的死亡。如果我的死亡會將你一起帶入黑暗,那麼我願先行離去。

    或許你會輕蔑我,但我最後一絲的勇氣,只能支撐我相信唯有如此,才能稍稍減輕你的痛苦。

    我的愛,這一生,我對你只有一個請求——

    你的微笑。

    恩心

    河水滄滄,綠意青蔥,但伊人已逝。

    白川慎捏皺信紙,滴下了他平生幾乎不曾流過的淚水,沙啞的聲音只有河畔綠樹聽見。

    「為什麼?為什麼妳要這麼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

    「慎醫師,聽說你要離開村子了?」診療完畢後,老村民看著白川慎問道。

    白川慎笑了笑,淡淡地說:「我還沒有決定。」他收拾起醫療物品,準備到下個地方外診。

    老村民點點頭,感歎似的說:「也是,唉——待在這裡只會讓你難過,誰想得到恩心得了怪病之後,居然會想不開……」話還沒完,他就被身旁的老妻頂了下肩頭,老村民抬頭看見白川慎頓時黯然的神色,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欸……對、對不起。」

    白川慎搖搖頭,並不怪罪老人的無心,知道他是關心自己,只是自己還無法平心靜氣地討論恩心的死亡。「早晚服兩次藥,睡前再塗上藥膏就行了,還有記住盡量不要讓傷口碰水。」

    看白川慎沒有意思再繼續這個話題,老村民也不敢再多話,只道:「好好好,慎醫師,那我們……」

    老人的話還沒結束,一名村裡頭的小少年便十萬火急地從屋外跑了進來,大叫著:「不好了、不好了,慎醫師!」

    白川慎轉過身,看見小勇子跑得臉紅氣喘的模樣,皺起了眉頭。「小勇子,發生什麼事了?喘口氣,慢慢說。」

    小勇子喘著氣卻不敢怠慢消息,一開口就紅了雙眼。「街上、街上好大的火!快、快……」

    火災?醫者父母心,白川慎下意識地緊接著問:「有人受傷嗎?」

    小勇子再也捺不住焦急,哭了出來。「嗚……嗚……伊醫師還在裡頭!」

    ☆☆☆☆☆☆☆☆☆☆☆☆☆☆☆☆☆☆☆☆☆☆

    街上少有的紅磚牆屋,原本住著村裡唯一的醫師和他美麗的女兒,如今女兒葬身川底,連醫師也葬身火海。

    有人說,是醫師承受不住失去女兒的痛而引火自焚;也有人說,這一切都是宿命,是為了償還前世的債。

    被猛烈火舌吞噬過的屋子,如今只剩焦黑一片,直到現在仍聞得到火吻的痕跡和味道。

    深夜裡,白川慎站在毀壞得看不出原貌的屋前,他過往的記憶都曾存在這每一片屋瓦和焦土中。

    他有些茫然地看著這一切,眼底漸漸起了憤怒的火焰,燒得他冷靜全失。

    「先是恩心的怪病、接著是伊伯父葬身無名火,所有的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對不對?」他拾起一片焦黑的屋瓦,手心一緊,屋瓦瞬間成了灰,隨風散落一地。

    對街的大樹旁,一名男子走了出來。「我們也沒想到會有人查出你的蹤跡,可能是集團裡有人洩密。當我們發現情況不對時,已經太遲了。」暗夜中,看不見男子的面孔,而他的一雙綠瞳卻清晰可見。

    白川慎沒有回頭,心裡早清楚身後男人的身份。「恩心和伊伯父,等於是我害死的。」在他按下通訊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男人會來——衛遲晉,絕地家族的新繼承人。

    衛遲晉的綠眸中看不見情緒波動,只有在聽見白川慎的話後,不贊同地稍稍瞇起了雙眼。「慎,悲傷和悔恨於事無補,還不如將你的憤怒用在該用的地方。」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