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林淮玉
「不必問也知道順利啊。」她覺得這個時候的他很像一個小孩子,正吵著要糖吃。
「算了!要求你做這做那根本是不可能。」
「知道就好。」她一笑。
他看向她,「終於笑了,要看見你對我笑,恐怕得沐浴浸身、虔誠禮佛三天兩夜才能有這個福氣。」
「才沒這麼誇張,因為在你面前很難笑,所以才笑不出來好不好。」她辯解道。
「在凌老師面前就沒這麼難笑是嗎?」
「凌老師欣賞我啊。」
「你在乎這些?」
「有誰會不在乎?我是平凡人,自然也會被世俗的讚美所迷惑,凌老師說他很看重我,我心裡非常感激,對他當然除了笑還是笑。」她有些故意誇大自己的感覺。
「要讓凌廷飛讚美確實不容易,他的眼界一向很高。」
在學術上,韓履冰是非常欽佩凌廷飛的,不隨波逐流,又能站穩自己的立場;不與人爭,卻能讓人見其鋒芒。
「這麼說來我是三生有幸囉!」
「是啊,他很少收學生的,看得出來他想收你,把你帶在身邊調教。」
「所以我應該緊緊抱著他的大腿對不對?」她好笑的說道。
他以為她是認真的,「你要抱他的大腿?」
她順著他的話說:「是啊,凌老師這麼看得起我,只是替他提皮箱好像不夠,是不是應該更苦心孤詣,讓他滿意?」
「是啊,你要更用功,凌老師很嚴厲的。」
「我腳好酸,可不可以坐下來?」她捶了錘膝蓋,有一些委屈的說道。
他笑了出來,「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會忘了應該如何做一名紳士。」他拉一張椅子讓她坐下。
她坐穩後看了看研究室的四周,「髹了白漆?」
「快過年了,所以髹了白漆。」
「這裡的佈置就像你的人一樣。」
「怎麼樣?」他有些在意她的看法。
「有些無趣,一板一眼。」她不怕死的想惹怒他。
他又是一笑,「所以你不想忍受?」
「是啊,我為什麼要忍受,韓大教授,你就饒了我吧,我們不如解除婚約算了,這樣糾纏下去很痛苦的。」她向他討饒。
「抱歉,我恐怕不能如你的意,我這個人很死心眼的,而且一諾千金,答應恩師的事不能不做到。」他一臉認真。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固執?世上名花無數,你一定是關在研究室裡把心給關死了,頭腦也關死了,只會接接國科會的研究案,找幾個研究生來罵一罵,不知道外頭早已繁花似錦。」
孔芸初想試試看怎樣才能把一個人氣炸?
他佯裝微怒的看著她。「看來你對我的職業有嚴重的歧視。」
「是啊,你為什麼不是什麼大財閥或是大醫生、大企業家?」她故意露出嫌惡的表情。
「小姐,我好歹也是一個研究所的所長,勉強也是一號人物吧?」他討好的說道。
「這在古代充其量只是一個私塾的老闆,不是什麼大人物。」
「你真殘忍。」他嘀咕道。
孔芸初忍不住大笑,真是糟糕,想裝正經根本不可能。
「沒辦法,我們的年紀實在差太多了,我不喜歡私塾老闆做我男朋友,跟在一個老學究身邊一輩子會要了我的命,弄不好還會一夜白髮。」
「一夜白髮正好,這樣你就不會嫌我太老了。」他順著她的話說道。
「什麼話!」她薄怒的瞪視他。
「晚上一起吃飯。」韓履冰提出邀約。
孔芸初站起身,「還是不要吧,會有閒言閒語,我聽了會受不了。」
「那就公開我們的關係。」
她嚇一跳,威脅他:「不准!你敢這樣做,我就……把你研究室的白漆髹成黑色。」
「你到底在怕什麼?」
「老學究,麻煩你行行好不要這麼衝動好嗎?」她拜託他。
「晚上一起吃飯,我就聽你的。」韓履冰學她的口氣反過來威脅她。
孔芸初面露難色,「我真的有事。」
「什麼事?」
「我答應了一位朋友,不能爽約。」
「什麼朋友?我送你去赴約。」
「不行,你不能露面。」
「因為我是私塾老闆?」韓履冰故意表現出傷心狀。
孔芸初決定給他致命一擊,「因為你太老。」
說完,她一溜煙的離去。
韓履冰看著她剛坐過的椅子,胸中湧現一股異樣的情緒,讓他感到不適。
☆☆☆☆☆☆☆☆☆☆☆☆☆☆☆☆☆☆☆☆☆☆
孔芸初走進劉東居家時,他正在看書。
一見她,他即慇勤的問道:「吃過飯沒?」
她點點頭,「在看書啊。」兩人不熟,她只好沒話找話說。
「一邊看書一邊等你,法國文豪LaRochefoucauld說過:如果人類沒有發明閱讀這個消遣活動,大概也不會有愛情這個感覺。」
有些過於敏感的話題,孔芸初一點也不想觸及。「我要擺什麼姿態讓你畫呢?」
「只要自在,怎麼樣都好。」他說。
劉東居和周橫不大一樣,周橫開朗不拘小節;劉東居則處處小心翼翼,有的時候她會覺得劉東居的謹慎有些太過火。
「那我就看書好了,你剛才說了閱讀對一個人的重要,我現在正好缺乏某種感覺。」她拿起最靠近她的一本書,看了看書名——萬曆十五年。
「你看那本書可能會覺得太無聊,要不要換一本?」
「我就看這一本,無聊中也能看出趣味。」
他慢條斯理的作畫,不知道是不是慢工出細活,孔芸初並不想打擾這一份寧靜,要她不說話並不困難。
☆☆☆☆☆☆☆☆☆☆☆☆☆☆☆☆☆☆☆☆☆☆
離開劉東居家時已是晚上九點過一刻,劉東居要送孔芸初回去,她婉拒了。
她先去一趟醫院看看母親是否安好,住在單人病房,她的病痛似是少了些許。
她推門入病房時,病床上竟然空無一人,她一驚,突有不祥的預感。
護理站的護士見到她來,急匆匆的告訴她:「你的母親現在在加護病房急救,情況不是很好,你的未婚夫正在病房外等著。」
來到加護病房外,孔芸初一見到韓履冰就哭了出來,她想忍住的,可就是忍不住。
「你到底去哪兒了?全世界的人都找不到你。」他語帶譴責。
「我媽好不好?」她只是哭。
「不好,剛吐了一盆子的血,嘴裡喊著你的名字,我說我不知道你在哪裡,你的手機號碼我也不知道,你真該打屁股,不知去哪兒玩去了。」
「我不是去玩。」她不想解釋,最好讓他誤會她。
他見她模樣可憐,不忍心再責備她,遂趨前摟著她。「好了,別哭了。」
他不會安慰人,一如他不會說甜言蜜語一般。
「我好怕……」她將整個臉蛋埋進他的懷裡,哭得傷心欲絕。
現在的她不管什麼禮教不禮教了,也不管她的行為會不會讓他誤會什麼,只要有一個人願意花力氣走進她孤單的世界幫助她,她可以拋開一切。
「不要怕,我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他感同身受。
「我很不孝……家裡的環境已經這樣了,我還執意非唸書不可,我錯了……我該趕緊賺錢的……我真是壞……」她斷斷續續的說著。
「讀書是好事,不要再把錯往自己身上攬了。」他說。
「我就是有錯嘛!就連今天晚上你不也怪我不該出去玩。」她吸了吸鼻子。
「你剛剛也說了,你不是出去玩,所以我現在要收回我的責備。」他討好的說道。
有的時候他真覺得自己窩囊極了,完全違背做學問時的一貫冷靜,只因為她的喜怒他必須小心對待。
「我應該讓你找得到我的……」她繼續哭著。
「好了,不要難過了,我以為你一向很堅強。」他安慰著。
「我不堅強……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她嚷著向他要媽媽。
他緊緊的將她擁進懷裡,如果可以替她受苦,他願意代她承受,其實他一點也沒有把握師母能不能過得了這一關。
「哭吧……」
他的前襟已經不可挽救的濕成一大片。
第四章
是你,
無賴般私闖入我的秘境,
帶著蜜一般的甜言蜜語。
是我,
甘願做一雙彩蝶,
翩翩……
舞進謎一般的邊界。
經過三天的奮戰,孔母還是敵不過死神的召喚,在孔芸初父親冥誕前一周過世,痛不欲生的孔芸初,已不吃不喝超過三十六小時。
孔母的後事由韓履冰一手包辦,在他心裡恩師與師母就好像是他的親生父母一般,師母仙逝之於他也是同樣的痛苦。
院子裡桂花正飄著馨香,天際忽地落下毛毛細雨,雨絲綿密的打在兩人的身上,他看著孔芸初蹲在地上替亡母燒著紙錢,長長的黑髮從她的額際滑下,遮住了她蒼白的臉龐。
秀氣細緻的臉蛋、直挺的鼻樑、小小的櫻唇,教人看了我見猶憐。
這個溫柔婉約的女子,藏了一個剛烈的靈魂在身子裡,不斷的挑戰他,卻總是在不經意間讓他心疼,一如現在,她的眼裡除了憂鬱的藍色看不見任何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