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惜之
夠殘忍了吧,逼她用那麼可恨的字句傷害他,怎不殘忍。
低垂的頭失去生氣,淚水顆顆落在裙擺間,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他也看不清她的悲傷。
「結論是,你的迷戀消失,決定回去過著你奢華的現實生活?」濃眉斜飛,他有殺人衝動,他想衝上前抓起她,狠狠搖晃她的身體,問她,憑什麼她有權利玩弄他的心。
哈!他的心啊,他以為自己的心胸敞開,迎進喜樂天使,驅趕他的空虛,哪裡曉得,他迎進的是惡魔,趁他不注意時盤踞心情,趁他不仔細時狠狠戳他一刀。
「是。」殊雲回話。
是的,離開夢幻,她將迎向現實,那個現實冷清可怕,白色的牆壁床單,白色的絕望,她將在手術刀和注射針筒裡,離開她的人生。
本以為來過這一遭,去世時便了無遺憾,哪裡曉得,不管她來不來都是遺憾。
是貪婪作祟嗎?還是人心不足?天吶,她真的不想離開,不想結束三個月。有沒有一種方法教她的三個月無限延長?有沒有辦法,教她能將他永久收藏?
絕路橫在眼前,她知道,再不甘願,都得說再見。
再見了,她的愛情;再見了,她最愛的男人;再見了,如果有下一輩子……
不對,就算有下一輩子,也不是她能期待盼望的部分。
他的來生承諾江子月了呀,她不擁有他的未來,不能希冀下個輪迴,他和她有的只是短短的三個月……抱歉,她真的好抱歉。
恨她嗎?是的,怎不恨,恨她的薄情寡意,恨她的自私自利,恨她過分地入侵他的心,但……她有什麼錯,十八歲的年紀想做什麼都是理直氣壯。
拭去淚水,絕望的殊雲抬眼望他。
單單一眼,她看見他濃烈的恨,看見他正一分分割裂、否決他們的過去曾經。
殊雲明白,她失去他了,失去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友善關係,失去進一步發展的可能性,她失去他的喜愛,失去他展開的心。
對不起。
輕輕掀動唇瓣,她對他有無數抱歉,若能估料今日,或者,她會在下決定前更加謹慎小心。
對不起,謝謝你給的幸福。
輕輕地,她在心底對他訴說感激,沒有這段,她永遠無從理解愛情的真貌是怎生模樣?
「你是我見過,最惡劣的女人。」他咬牙切齒。
喘息著,緊握的拳頭佈滿青筋,他、谷劭颺居然教一個少女騙了感情,好笑吧,這樣的標題肯定比「谷劭颺始亂終棄」更引爆爭議。
「我只是……試探人生所有可能性……」淡淡地,她出口。
這句話引爆了炸藥,砰!炸裂他的神經,她居然在他身上試探人生?該死的女人!她有什麼權利?為了她的「幻想」、她的「不知道」、她的「新鮮好奇」,她拿他的感情作試探!
一個箭步,他跨到她面前,猛力抓起她的手臂,齜牙咧嘴。
「你以為我被你的美麗沖昏頭?陶殊雲,你未免高估自己。」她恬淡、他冷漠,他清冷語氣比什麼都更具殺傷力。
再傷他一次吧!再傷一次,然後你們將失去彼此,他不眷戀你,你帶給他的傷害便有限。
唇顫抖、心跳失去節奏,她蒼白著臉笑說:「不是嗎?若不是我比辛蘋漂亮,你怎會為我捨去多日感情?」
「當然不是,我將就辛蘋是因為她有一雙月月的眼睛,至於你,我在你身上尋找月月來不及長大的過程。我不愛你,我愛的是月月的青春、月月的成長軌跡,換言之,你勝出,只因為你更有條件當月月的替身。」
是……這樣?殊雲無語,好傷心,真的好傷心,她只是月月的「痕跡」。
高估自己了……可不是,她的確高占,說她敞開他的心,何不說另一個月月為他推開心門?說她在身旁驅逐冷清,何不說是月月的影子陪他度過寂寥?
不是她,從來就不是她!劭颺一口氣否定了殊雲對自己的定義。
沒錯,他是對月月友善不是對陶殊雲心存好意,不管時光更迭,人事變遷,他只愛月月,他的專情教人無奈又敬佩。
「你要為一個往生人,自我封閉多久?」殊雲乏力問。
輕輕說,這句話沒有譏諷,有的是心疼心憐。
「在我心中,月月沒死,死的是你們這些女人的靈魂。」
劭颺用力推開她,殊雲不由自己地連連後退,她的腳撞到床腳處,順勢跌入床鋪中間。
措手不及,殊雲無法反應,在驚呼同時,他的唇欺了上來,封住她的唇瓣,他輾轉吮舔,那是她……未曾歷經的熱烈……
顧不得紊亂心跳,顧不得急迫呼吸,顧不得自己幾要失去知覺的身體,她不自主地汲取他的氣息體溫,在膠合的雙唇裡重溫這段日子的親匿甜蜜。
可以嗎?可不可以許他們未來?可不可以和上帝作條件交換?可不可以讓時間停離留在這一刻,讓記憶亙久?
淚珠從眼眶翻湧,滑進髮際,不忮不求的殊雲有了不平?她怨天尤人,她痛恨蒼天,恨祂讓自己人生短促得無從爭勝,恨祂讓月月先來、她後到,以至於無從競爭,她更恨自己,一顆無法更換的心,換不去對他的愛戀。
疼痛倏地傳來,殊雲來不及呼叫,劭颺離開她的嘴唇。
他咬她!
鹹鹹的血腥味滲進嘴裡,唇痛心更痛。
撫著胸口,她知道自己將要暈厥,沒力氣了,她再沒力氣演出壞女人了。快把他氣走吧!她沒有時間了……
「畢竟年輕,你的接吻技巧比不上辛蘋,希望你的未來夫婿,別嫌你乏味,願意花精神指導你。」
「月月也年輕,她的技術又能好過我幾分?」出口,句句艱辛,字含在嘴裡,倚牆,殊雲的意識逐漸渙散。
「別拿自己和月月相較量,你比不上她,連她的一根頭髮都比不上!」怒轉身,劭颺用力踩著木頭地板,頭也不回地離去。
一步、兩步、三步……她忍著不暈倒,她在心底細數他的腳步,十七、十八……很好,他下樓了,殊雲緩緩閉上眼睛。
砰地一聲,大門被用力甩上,很好,他離開小木屋,松下心,用力吸取最後一口空氣,她容許意識離自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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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眼,病床邊沒有熟悉的父親和慧姨,只有焦慮的子健和安妮。
「別擔心,我常發生這種情形。」她努力擠出微笑。
「舅舅馬上趕過來。」子健握住她的手。他後悔自己的衝動,為顧及好友感受,竟忘記殊雲的病有多嚴重。
「沒事的,等我精神好一點,可以自己回台北。」
拿開氧氣罩,用力吸氣,正常人一定不曉得可以靠自己呼吸有多麼幸運。
「醫生說不行,你父親留在台北辦理證件,你將在最短的時間內到美國就醫。」
電話裡,子健和安妮瞭解了殊雲所有狀況。
到美國便能獲得新生嗎?沒用的,殊雲苦笑,通常低於兩成的手術成功率,沒人會對它抱持希望。
「劭颺剛剛打電話給我,我們談了一下,你對他撒謊?」子健問。
「是。」她輕點頭。
「為什麼騙他你要結婚?難道不怕他恨你?」子健問。
「是。」
儘管恨吧,用恨她的力量支持自己走下去。只是……她有這麼大的力量嗎?她不過是月月的「痕跡」罷了。
扯扯唇,她懷疑自己,幼稚而愚蠢。
「是真的囉?你故意要他恨你?」
「是。」
「不擔心傷他?」子健問。
「擔心,但我相信劃開傷口,流了血、結過痂,他自會慢慢痊癒,怕的是,膿包裹在肉裡,一天一年不消褪,隱隱抽著、痛著、恐懼著。月月是他胸口結不了痂的傷口,他的心日夜翻騰,走不出悲慘空間。如果我注定傷他,那麼我要做他的開放性傷口,只消幾天就能遺忘的傷痛。」沉重呵,她是那麼愛他,愛情從看他第一眼時開啟。
未正式進入青春期,她便教他緊緊吸引,她花了所有力氣、賭上性命,只求和他有段小交集,是上蒼眷愛,她成功了。
不管她是不是月月的影子,至少,他對她笑,對她釋放關心善意,她那麼成功地在他身旁站立,哪裡曉得,一眨眼,時間過去,分離在即。
深歎息,她愛他,愛極戀極,愛得希望他背過身便忘記自己,愛得期待他的人生即使沒有她,仍然處處光明。
「殊雲,如果你是健康的,你能和劭颺繼續發展下去,站在朋友立場,我樂觀其成,問題是……有月月的前車之鑒,我不希望他再度受傷。很抱歉,我讓你面對劭颺的憤怒,孤軍奮鬥。」
舅舅對他說,殊雲每次發病都將減短她為數不多的性命,對她,他真的好抱歉。
「我懂。」同樣的心情,她有。
「也許等你把病治好了,你們之間有機會。」子健努力樂觀。